长篇小说《城市阴谋》连载之十四，本长篇已由新华出版社正式出版。由著名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茅盾文学奖得主周大新、两届鲁迅文学奖得主王树增、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李敬泽先生联袂推荐。
第七章 如今神仙也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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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炒股，这在我们单位是一件奇怪的事。我们单位的人，现在不炒股的人基本上没有了。每天上班时，办公室里总是有人津津乐道于股市的行情。谈到牛市时，眉飞色舞；遇到熊市时，心情暗淡，不小心一句话惹着了火，肯定会是没完没了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非常厌烦办公室，因为办公室的人总是少不了要谈论这样几件事：当官、发财、桃色新闻……这几件事成了我们生活中的必修课，总要说上那么一阵子，听来的，报纸上看到的，电视里广播的，身边发生的……一件事总要热闹个那么几天，等一切滚瓜乱熟了、的确再没有打动人没有角度可以吸引人的地方才放手。特别是那些发生在我们身边的，都叫人嚼烂了嚼碎了，消化到最后变成屎尿屙出来了还不罢休，总会有一些新的线索和新闻热点被重新挑了出来。这让我想起那些报社的新闻记者，如果他们那天不小心被炒了鱿鱼，我敢保证我们办公室的人都可以顶缺，找新闻点绝对称职。
在办公室里，我算男人中最年轻的，因此拖地打水的事基本上全包了。大家对此习以为常，不以为怪。怪的是我有时候请假了或生病了没来，大家没有水喝了或者桌子上有灰了才想起来，说，陈东东没有来上班呀？
最爱说这话的是刘淑倩。自从办公室的吴会计与程主任悄悄好上后，心里最不平衡的便是刘淑倩了。人们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可对于女人来说，即使一个办公室只有两个，无论到了哪个阶段的年龄，什么东西也同样喜欢比较一下。原来主任对两个人可以说都是平均的，可现在主任和吴会计好上了，即使他装得再好，女人的感觉却是非常敏锐的。
刘淑倩对我说，陈东东，你看主任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我说不可能吧，我没有看出。
刘淑倩冷笑着说，你没看出，是不是因为吴会计给你介绍了一个对象？封住了你的嘴呀！
我说，我早与那个女孩分手了。
刘淑倩说，可那个女孩天天往这里打电话。
往往这时我便不与刘淑倩计较，计较了也没用。反正她一不高兴，任何人说了也没用。为此吴会计经常故意气她。比喻，吴会计没有事时便拐到我们这边的办公室里，说，小陈，你看我这件衣服怎么样？吴会计有钱，经常买新衣服，这一点刘淑倩是怎么也比不上的。我说好吧，刘淑倩肯定不高兴，不说吧吴会计又不会放过，便只好说，你是有眼光的，想来也不会错。果然刘淑倩不高兴地看了我一眼。我便借口上厕所出去了。回来时，吴会计已走，大家又谈起吴会计最近有些反常。
刘淑倩说，你看她那个骚样，见了男人连屁股都翘了起来。
办公室的副主任老王说，都多大年纪了，还说这个干什么啊！于是老王把话题转向最近的股市上来，刘淑倩本来还想把话题停留在吴会计身上，看到老王的确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也只好谈股票。说起国家的经济调控和银行的降息以及鼓励消费什么的，一套又一套，好像比自己干的工作还要熟悉。我真的不太懂这些，也对发财没有多大的兴趣，因此便埋头写材料。
刘淑倩说，陈东东，你写那些东西干什么呀？年纪轻轻的不赚点钱，到老了便赚不动了。
接着刘淑倩便谈起她的材料观，她对着我和老王说，现在的材料呀，不是空洞的说理，就是不确切的数字填写，哪一份材料没有水份？真正是自欺欺人！像快餐似的，谁看呀。
老王在我没有来时，过去写的材料最多，因此有些不满地说，没有材料还不行哩，国家大事不通过材料，难道通过你的嘴传达？
刘淑倩说，唉呀呀，说上一句你便有意见了。你说说看，哪一次材料不是千篇一律的格调？固定的格式，不变的章节？那些枯燥的文字游戏呀，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看到老王的脸有些红了，她便把脸调过来对着我说，小陈呀，你还年轻，可不能走这条路呀，说难点听，这是条绝路，如果有一天把你调到一个不写材料的单位去，你想想，你能干什么呀？还是年轻时多赚点钱好，万事不求人……
我说，现在赚钱要门路，我哪里找去？
老王说，是呀，现在什么都讲吃吃喝喝，不请吃不请喝不安排小姐哪里赚得了钱？
刘淑倩听了这个便来劲了，她说，是啊是啊，我给你们念个顺口溜吧，就是说公款吃喝的。
接着她便念开了：
小小酒杯真有罪，喝坏了肠子喝坏了胃。喝倒了革命老前辈，喝垮了党的第三梯队。喝得老婆不一头睡，计划生育指标作了废。老婆去找妇委会，妇委会说：有酒不喝也不对，吃吃喝喝不犯罪。老婆去找纪检会，门口碰到老门卫，老门卫说：昨天上级来开会，还有三个宾馆睡。老婆找到政协委员会，政协说：我们也想天天醉，可惜没得这机会。老婆找到人大委员会，人大说：我们一年只开几次会，这种小事排不上队……
刘淑倩还没说完，老王一反刚才的窘态，把喝到嘴里的茶已喷出来了。我刚想笑，刘淑倩又接着说：
你不醉，我不醉，马路旁边谁来睡？你喝醉，我喝醉，医院里边来相会，不担心，不后悔，反正医疗是公费！
老王笑得腰都弯到桌子下面去了，我想笑，感觉到肚子痛。这时正好厅长进来了，他唬着脸说，你看看，你看看，你们这些人还像单位人吗？成什么样子啊？
我们于是便正襟危坐，又像单位人了。
厅长说，小陈，你到我办公室里来一下。我说啊。大家便把目光投向我，我立即站了起来往外走。一路上我想，厅长又要写什么材料呢？
进了门，厅长指了指椅子，示意我坐下来谈。我从来没有在厅长的办公室里坐过，因此固执地站着。厅长清了一声嗓子，慢慢吞吞地对我说，今天来了一帮客人，你负责接待一下。
我心里跳了一下。按机关的办事程序，这类事应该由我们办公室程主任来办的，至少也得老王才能过问。今天怎么轮到我呢？
看到我怀疑的目光，厅长说，小陈，你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应该独立锻炼一下。
我听到这句话有些心跳。因为我多次听老王说，只要是领导单独交给下属办的事，一般都是比较信任下属才这样做的。这意味着上级领导开始注意你了。注意不是好事便是坏事，但找你办事，那当然是好事。
于是我问厅长来的是些什么级别的客人，接待的等级如何。
厅长说，反正你看着办吧，这次是来招商的，钱要舍得花。
我想我们厅不负责招商呀，但话没出口，厅长便说，小陈，你是年轻人，也是自己人吧，我也不瞒你，我老家那个地方很穷，出来一个人不容易呀，这次我是为老家办事。每次回去，看到乡亲们生活还是那么苦，我于心不忍呀！
我听了有些感动，特别是厅长说我是“自己人”时，我的脸都差点有些红了。不过我很快恢复了常态，表示赞同的样子。
厅长说，小陈，如果这是以权谋私，那我就违例一次吧，我也快退下去了，过去从来没有为老家做什么，想到老家那么多人还没有解决温饱问题，那么多的孩子上不起学，读不起书，我的心痛呀。
厅长有些动感情了。我也有些激动。官至这个地步，还能保持着一份乡情，不容易呢。何况厅长让我办，一定是比较信任我的缘故。
我说，厅长，这事……
他打断我的话说，你去办吧，你平时办事还不错，不过这事不要让人知道。
我说，厅长，我保证……
厅长摆了摆手，说去吧，安排好。我说是，便回办公室里来了，要说心里没有喜悦是假的。
刘淑倩首先问我，陈东东，厅长说什么事呀？
我吱唔了一下说，厅长让我写个材料……
因为平素大家都怕写材料，只要是厅长说写材料，便有的人头痛，有的人发烧，这事是没有人能代替的，所以办公室里也没有人怀疑我。我想，这事怎么办呢？我还真没有接待的经验，订房间，接机，安排晚宴，参观……过去都是这样办的。但我心里还是没底，便溜出去给黄平阳打了个电话，问他该怎么办？
黄平阳笑了一阵说，啊，你小子是不是官运快来啦？
我说，你别开玩笑了，快说说怎么办吧！
黄平阳说，这事还用问我？你也真是在机关呆长了便呆傻了，机关吃吃喝喝的那一套你还不会？
我说，过去都是别人安排，我还真没有安排过。
黄平阳笑着说，那我给你念上一段吧，你按我说的去做绝对没错。
我说，你快说，我在外面打电话，要是让我们办公室的人看见了不好。
黄平阳说，心急办不了大事。你记住了，我说的是个顺口溜，你按我的去
做，绝对坏不了事。
黄平阳说着也给我来了一段：
领导来了怎么办？奇山异水看一看。
看完之后怎么办？人头马酒灌一灌。
灌完之后怎么办？华丽舞池转一转。
转完之后怎么办？桑拿浴里涮一涮。
涮完之后怎么办？请来小姐按一按。
按完之后怎么办？克林顿咋办就咋办。
办完之后怎么办？开张收据用公款。
黄平阳念完后说，你看怎么样？我想应该没问题，就这样吧，你自己去琢磨，我挂电话了，公司里的人都盯着我笑呢，我可是给他妈的资本家打工！
黄平阳说完挂了电话。我站在午后的阳光里，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把看电话的大娘吓了一跳。她说，你中奖了，还是升官了？
我一边笑一边摇头。
大娘说，既没中奖，又不升官？笑啥子哩！真是！
大娘一说，我笑得更厉害了。
28
不几天，厅长的客人到了。果然来者大都是气宇轩昂，衣着不凡，外表不俗。为了不让厅里的人知道，我把他们安排在外面一家五星级的宾馆里，从出租公司专门租了两辆奥迪车服务，为了方便，我还从黄平阳那里借来了手机，偷偷地揣在口袋里，把响铃调到震动上。即使有人打手机，也不会让办公室里的人听见。结果手机一开，全是找黄平阳的男男女女。于是我只好不开了。
厅长和他们见面后，是由一个油光满面的大胖子介绍的。大胖子据说是厅长他们那个山区里的一个远亲，也在生意场上混，看上去却和厅长判若两人，换句话说比厅长还要厅长。后来厅长在回来的路上还对我说，六年没见，那小子还真有出息了。我问大胖子原来是干什么的。厅长说，他还能干什么，以往什么坏事都干，现在洗手了，开始为家乡人民着想了，难得呀难得！
于是厅长大大地感慨一番。因为涉及到隐私问题，我也不好对厅长细问。
第一顿饭安排在香格里拉饭店。那一帮人胡吃海喝，一点也不客气，每当厅长问到投资问题，他们便说，好说好说。厅长于是自己不便好说。等到买单时，一桌就花了一万二。结帐时我真有些心痛，看了看厅长，他装作没看见我似的。我开了花票。
回来的路上厅长叹了一口气对我说，小陈，为了老家，我也没办法呀，说实话吧，每当他们吃一筷子，我的心就要痛一下。我想到他们是一口吃掉一个学生一年的学费呀。
我说，厅长，放长线，钓大鱼，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
厅长说，我每次下基层，对自己的要求向来是严格的，没想到快到年龄了，还得腐败一次，小陈啊，好人也难做呀……
我表示同情。厅长一直沉默着。
我打破沉默说，厅长，他们说话算数吧？
厅长顿了一下说，我想应该没问题，毕竟我表弟在里面，谅他也不敢骗我。
我本来想说那帮人看上去不像那回事，但看到厅长兴致很高，领导的私事最好少掺和，因此也就闭口了。一路回到厅里，我与厅长再也没说一句话。
第二天，我安排客人上午逛故宫博物馆和天安门，下午逛十三陵和长城。第三天又去了颐和园与圆明园。
大胖子说，老祖宗留下的财产，都要转一转。陈秘书你就安排紧点吧。
我听他叫我陈秘书很不自在，好在厅长不在身边。于是我说，我不是秘书，你以后别叫我陈秘书了。
大胖子说，嗨，我表哥说你是秘书，你就是秘书。当不当秘书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大胖子一边说一边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以为我会对此很感兴趣，我便调过头来没有理他。
第三天的晚饭安排在另外一家大酒店，据说是香港老板投资的。吃到中途，厅长又问起投资的事，他们又打哈哈。大胖子借口出去方便，厅长便也跟了出去。他们两人去了好长时间，我已被人头马灌得差不多了，睁开眼时，正好看到厅长在一边向我打手势。我便过去了。
厅长说，你想方设法给他们要一只猴头，这次看样子不出血不行。
因为喝多了，我的胆子也大了。我说，厅长，这有些违法吧？
厅长说，小陈，我也没办法，忍一忍吧。胖子说这边有猴头。
我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又说，厅长，投资肯定没问题吧？
大胖子在后面给我来了一下说，你是不是想挑拨我和我表哥的关系？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我没有这个意思。
大胖子说，没有这个意思你去做便行了，投资要是泡了汤你负得起这个责么？
我说负不起。于是便跑来找餐厅的领班，领班非常抱歉地说，对不起，这是国家保护动物，我们没有这道菜。
客人中间有个喝得脸红红的人说，堂堂的五星级饭店，不会对客人说不吧？
领班说，对不起，我们是合法经营，必须在合法经营的范围里，请你原谅。
脸红红的客人却不想原谅，声音便高了起来。厅长脸上有些不悦了，我于是便说，那换其他的，你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脸红的客人还想说，他们中间另外一个笑着拉了他一下，把他按在座位上说，喝过了，喝过了，没有就算了，小姐你不要介意。于是大家便又坐下来接着吃。
吃完后大胖子说，恐怕要活动活动。
我说，他们喜欢什么活动，是保龄球还是台球？大胖子说，什么球不球的？唱唱歌吧。
我看了看厅长，厅长点了头，于是我们便转移阵地。大胖子说先洗桑拿。我又看了看厅长，厅长没有说话。我想他肯定是同意了，便说那去桑拿吧。可是话刚说完便有些迷惑，到底到哪里桑拿去呢？我可是从来不知道哪里有桑拿呀。大胖子哼了一声说，去东城，那里靠近使馆，有好几家。我想大胖子还真能呀，到北京的次数不多，竟然知道使馆区，还知道使馆区有桑拿。于是一行人便借着酒意去了。大胖子上车时对我说，陈秘书，桑拿后再练练嗓子。我漫不经心地啊了一声。去了桑拿地，人家看到我们坐的是奥迪，门卫还比较客气。到了大厅，每个人选了号，进去了。
我走在厅长后面，看到他们都进去了，厅长却转身走了回来。我说，厅长……
厅长点了点头说，我们俩在大厅的沙发上休息一会，等他们便行了。
我犹豫了一下说，厅长，你去放松一下吧，我在这里便行了。
厅长拉着我坐下说，你以为我不愿意呀？小陈啊，我可是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你以为我腐败还是以为我缺少现代意识？我也心痛啊。要不是为了投资，我才不会理会这群乌龟王八蛋呢。
我吃惊地看着厅长，心想自己还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他。厅长抽了一口烟又说，小陈，今天的桑拿费用，无论多少，你都不要开花票，开了我也是不会报销的，就算我是为家乡作一点贡献吧。
我说，要不就算在招待费里……？
厅长说，小陈，你还不懂呀，你以为他们桑拿是那么简单的吗？用公款花这个钱，天地良心不许呀！吃了喝了，你可以暗地里骂我腐败，但这种事是万万不可呀！今天他们玩的钱，算我个人请客！
我听后有些感动，鼻子一酸说，厅长你……
厅长站起来说，我们在外面走走去。于是我们便出来了。
厅长说，小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来办这件事吗？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表示不解。
厅长说，小陈呀，虽然你平素很少说话，却老实忠诚，算得上是个靠得住的人，你心地善良，也能理解人，年轻人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呀。虽然你不太爱表达，也不爱表现自己，可我还是看得出来你是个聪明人；你说这事要是说出去了，终归是不好，我可不想在要退下来的时候，栽一个跟头跌一跤呀！
我的头一热，两行泪水便出来了，好在外面较黑，他没看见。
厅长拍了拍我的肩说，小陈，在机关里好好干，并不是所有的领导都喜欢吹牛拍马和请客送礼的，总得有些人干实事吧。好好干，我相信你以后会有出息的。
说完他走到了车上，我也坐在车上。在车上的等候的司机说，你们不洗呀？
厅长笑着说，我们享受不起啊……
我们在车上等了两个多小时，大胖子他们才出来，看到我们在外面，便说，你们洗得真快呀，表哥。
厅长打了个哈哈说，里面太热，受不了……
大胖子说，表哥，这里面很安全的，警察不管，你怕什么呀你！
厅长没有回答，转身对我说，你过去结帐，一边说一边递过钱包。
我说，我手里还有呢。
厅长拉住我，声音低沉地说，快去！
我想起刚才他说过的话，便赶紧跑过去了。一结帐，五个人桑拿，竟然要收四千块钱。
我说，你们没有搞错吧。
收银小姐说，你问你们的客人搞没搞错？他们才不会搞错呢。
我说，洗个澡要花这么多钱？是金水洗还是用银水洗？
收银小姐说，难道我们的小姐就不值钱吗？这可不是路边的野店！
我一听便明白了，掏出钱来结帐，厅长的钱还不够，便又把自己口袋里的钱加上了。回来时，厅长看着我没吱声。我也不便说什么，只说结完了。
大胖子说，下步到哪里去ＯＫ一下呀，陈秘书？
我有些心痛厅长的钱，便说，到我们内部招待所吧，那个歌厅挺好，而且安全。
大胖子说，到你们那儿太受限制了，要不换个地方？
我说，那儿不也挺好么……
大胖子说，有我表哥，你怕什么呀？
我心里骂了一声操，心想刚在这里闹完，还要跑到那儿接着战斗呀，真他妈不是东西，心里对这几个人已产生了不信任的感觉。
厅长正在和其他几个人热闹，心却一直在我边，马上插话说，去吧去吧，我们去红月亮。我一听便明白了，暗暗佩服厅长很老到，因为红月亮正是我们厅的一个下属单位，那里做生意是很规矩的。于是奥迪车一调头，我们又向海淀区跑去。进了ＯＫ厅，厅长因为很少来，领班的也不认识，于是要了一个包间，大家进去坐了好久，还没见小姐来。大胖子便招手，与领班耳语了几句。领班说，对不起，我们这里没有陪唱……大胖子有些不高兴。那些客人都没说话，眼光却都投向厅长。厅长说，要不我们换一个地方？其中一个年长的说，算了，算了，在哪里唱都一样，唱会就走。他一说，其他人便不好再说什么了。于是大家有气无力地唱了一会，早早收场了。
出了门，我听到大胖子对厅长说，表哥，你那个秘书不会办事……
厅长笑了一下，没说话。后来在送走他们回来的路上，厅长说，小陈呀，没想到我堂堂一个国家部门的厅长，竟然要陪着这样一帮人腐败呀……
我说，厅长，为了家乡人民，你这还真算不上是腐败，你这要是腐败那谁不腐败？
厅长长叹了口气说，市场经济，市场经济，有时把世界倒过来了哟！接着问桑拿花了多少钱，我说四千块。厅长说，四千块，我两个月的工资，可以资助十几个孩子上学啊！厅长说完把头仰靠在后坐上，不说话。
司机说，你们也真是，这么大的官，还稀罕那几个钱？
我说，你不当家不知油盐贵。
司机笑了说，我看你们怎么也是个不小的干部，不至于如此吧。
我说，这些事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
司机说，大爷，得了吧，我们出租公司也有职业道德的，再说我只要你们给钱便行，哪管你们是哪个部门的！管你是操张三还是王四……
他这一说，我们竟然全笑了。
第二天上班时，厅长打电话把我叫了过去。一夜之间，我感觉到他好像老了许多。厅长说，小陈，今天你不用再安排他们活动了。
我问怎么了。
厅长说，他们今天要走。
我问要不要买机票。
厅长说，他们自己买吧，我们可不是开银行。
我又问投资的事谈得怎么样了。
厅长说，几个老狐狸，就是不提。我那个表弟呀，看样子与他们穿一条裤子，拍着胸给我打保证……
我啊一声，见没事，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程主任正好在，他看到我便笑着说，这几天忙什么去了？
我说没忙什么。
他笑了一下说，没忙什么要打足精神上班，不要蔫不拉叽的。
我说啊。
刘淑倩却故意说，唉呀主任，你可不知我们多辛苦，每天上班下班的事一大堆，哪像你那样悠闲啊。
这话在办公室里也只有她敢说。换以往，主任肯定要板起脸来说上一通的，但因为他与吴会计有了那事后，脸上笑容便多了，他哼哼哈哈地说，谁悠闲着呢？都是为革命干工作……
刘淑倩说，你哪里和我们一样呢？你没听人说，省级干部忙出国，县级干部忙吃喝，乡级干部忙赌博？你好歹也算得上一个市级干部吧……
她一说主任便哈哈地大笑，说真有你的，你总是这么多的顺口溜！再说一个听听。
听到鼓励，刘淑倩便来劲了，她说，还是说你们干部吧，是坐在家里定盘子，关起门来想点子，走到下面找例子，回到机关写稿子……官出数字，数字出官，辛辛苦苦干一年，不如巴结统计员，上面要，下面报，准不准，谁知道？反正是牛皮泡泡糖，科学新配方，越吹越大，越听越香……
刘淑倩一个接一个地倒篓子，使我怀疑每天下班后她都到民间采风去了。偏偏主任又喜欢听，一听便哈哈大笑，笑得我身上迅速发麻，于是我便借口找资料上信息处去了。张楠见了我便说，啊，大忙人，好几天没见你呀？
我本来心情很烦的，却开玩笑说，是不是有些想我了？
张楠脸上起了一朵红云，她转过身说，你臭美……
等她身子转过来时，她又给我倒了一杯水，喝进口里也不知是甜是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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