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记忆永远不会磨灭

人生停留的地方很多，许多地方的人事，随着时间陌生了记忆。但是，有些事情却永远难以从心头磨灭。

记忆中的那个地方永远清冷。记忆中的一切似乎永远发生在冬天。那个楼道，曾经欢乐与悲伤的楼道，见证了我毕业后最初的日子。我原以为，等我们毕了业，一切会自然好起来。但是没有想到，我们毕业后，还面临着那样复杂的环境。对于没有任何依靠的我而言，年轻时那种无所依附的生活，曾让我在繁杂的生活中，心情一度非常忧郁。因此，那个楼道的漆黑，还有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偶尔有人走动时的脚步声响在我的门外，我便觉得手中握住的笔有了灵动，我感觉不到，那时的才华真的似水，要透过那支笔，写尽人生的秋色。因此，我孤独的影子出入在那条幽深而窄的巷道，便成了一幅永远的油画。那时的心情虽然低落，但有激情；不像此时虽然热情高涨，却流于空洞。我于是很想回忆起那些艰难的生活来，在那样被人遗忘，没人关照的生活里，我们曾经重复了多少人同样的命运，偏居一隅，找不到人生的希望与温暖。我们单薄的身影，汇入那浩荡的人群中时，曾经是怎样的没有亮色。没有鲜花与掌声的生活，只有风声成为永远的伙伴。风声有时在白天，有时在黑夜，有时在头顶，有时在心头，忽高忽低，忽紧忽慢，见证了我们年轻时全部的心情与感觉。有许多次，我总是站在窗前，在无可去处的时刻，望窗外的天空。天空什么都没有，偶尔一只鸟过，或者飘走一朵白云，都只是记忆中永恒了的景色。我根本不敢期望命运，会在等待中发生质的改变。因此我特别的努力，发挥了一个生活在底层人的全部能动性，挥霍着青春与才华，最终告别了那漆黑一团的楼道和那经常是四壁一空的小屋。我总觉得天空外有一种神秘的声音在召唤，总觉得只有通过努力，窗外很远的一个地方，会有一种更新奇的命运有等我收获。

后来，这种愿望变为现实。这中间走过了多么路程，无法一一叙述。总之这幢漆黑的房子，还有周围热闹的人群，以及我忧郁苦闷的心情，在突然释放之后，我几乎还不敢相信，我真的离开了那里，离开了那些曾在无望、饥饿、贫困与悲伤中度过了的日日夜夜。在某一天的某一个上午，我们从京城开车去那个曾经非常熟悉的城市去拉我的东西时，我看到那漆黑的房子已被重新粉刷一新，看到人们站在楼前送我时，我几乎为离开那个城市流下了眼泪。

那一刻，我觉得一切是那样温馨，包括曾经有过的第一段真正的爱情。虽然那些初恋，充满了隐秘的欢乐与真实的苦痛，但那些日后被我遗忘的日子，又时常在梦中让我重新回顾。那些从此之后永远没有人知道的一切，就那样在我离开之后，冰封于那个从此陌生下去的城市。而故事的当事人，也一个个因此各自天涯，不复当初。

几年之后，因为公干，我又去过那座城市，来到我曾经住过的地方。那时周围的人基本上搬离了这个地方，还有一些后来的年轻人我几乎全不认识。我看到我居住过的房子重新被另外一些人住着，站在门前，我由一个亲人成为生人，由一个主人变成过客，我便相信，无常的命运在人生的旅途上，带给了我们一些什么样因果，使我们变成了一群什么样的东西。

我站在那儿，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叹息。其时，那些年轻的小伙子们，没有人知道这个陌生人的光顾，怀有了怎样一种复杂的心情。人生的聚散与离合，还有旧地重游，经历过的种种况味，还是回归于一个天涯浪子深入血液的孤独。每个人于天地之下，不管重新认识了怎样的人，改变了怎样的命运，不过仍是“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之泣下”空惘……

我于是转身离开，至今再未光顾。

                                2005-1-26上午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