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咏怀——油画《长江细雨》

    在霏霏的《长江细雨》中，渺漭的江面变得雾霭蒙蒙。两岸的山峦房舍，也都像雾里看花似地显得影影绰绰，模模糊糊。

    我猛然想起了北宋大文豪苏轼的诗句：“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不错，诗人的这首佳作是为杭州西湖写的，但眼前的景色与雨中西湖却又是何等相似乃尔。

    苏轼的另一首佳作，一首词坛绝唱，倒是真正献给长江的。当苏轼因震惊朝野的“乌台（御史台）诗案”入狱复又出狱后，被贬谪到黄州（今湖北黄冈），走进了人生的最低谷。黄州山水、大江波涛，勾起了他对千古风流人物的怀念，也激起了当年希冀建功立业的那一番豪情壮志的记忆。特别当他在黄冈赤壁俯瞰滚滚江水时，情不自禁地遥想起三国史事，缅怀着历史英杰，抚今追昔，触景生情，发出了千古一叹：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一声浩叹，在长江上空回响千余年，也给后人留下了对中华五千年文明的不尽思索和对神州万里山河的无穷回味。悠悠万年，浩浩长江，在丰饶的巴山湘水和锦绣的楚天吴地，播下了璀灿的华夏文明，也演绎了悲壮的英雄史诗。

    长江首尾，大河上下，这一片广袤的土地，曾经是楚王的领土，蜀帝的踞地。然而它并不属于任何朝代的帝王，在它心目中的真正主人，是献给它以赤诚的爱并热情地为它讴歌的历代名士。是屈原、陶潜；是苏轼、陆游；更是李白、杜甫。

    中国古代最伟大的两位诗人李白和杜甫，曾先后随着东去的大江顺流而下，孤“篷”万里，在沿江各省留下了前无古人而后不见来者的篇篇绝唱。今天我乘着现代江轮，循着大诗人的行舟流程，寻迹他们在一路上挥洒的长江之歌。

    我看到诗人曾经于万方多难之时，在“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的巴蜀之地，怀着满腹愁思，登楼望春：

    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
    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
    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
    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父吟。

    我又看到在世事艰辛、家愁国难、万里悲秋、百年多病的困境下，诗人登高望远，面对长江，抒发了“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悲秋情结：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满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两位诗坛巨匠先后乘船东下，在伴随“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的独舟夜旅中，以凄怆的心情观赏着“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江色，内心感受着“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的悲愤和寂寞。

    从白帝城到江陵的约1200里水程中行舟，其间经过了700里三峡。顺风扬帆，瞬息千里，“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表述了诗人急欲东归的愉悦心情。而当离开家乡的诗人，千里迢迢地乘船渡过荆门来到古代楚国属地漫游时，坐在船上，举目所见太空景象的变幻，环顾四野山水明灭的场面，不由得引吭高歌：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随同江水漂流，途经鄂、湘、赣、皖，两位诗人心潮汹涌，感慨万千。他们信手写下的不朽名篇，不仅为一代代后人所传咏，而且更使人们对长江两岸的景色充满神往：黄鹤楼远眺，诗人留下了怅望依依、情洒大江的名篇《送孟浩然之广陵》——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岳阳楼瞩望，面对烟波浩渺、壮阔无垠的洞庭湖，诗人发出由衷的礼赞；继而又为多灾多难的家国伤感不已，写下了含蕴着浩然胸怀和博大痛苦的名篇《登岳阳楼》：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遥看庐山瀑布，诗人为一条从庐山双剑峰东麓凌空而下、一泻千尺、蔚为壮观的开先瀑布所震撼，以浪漫的想像力构思了一首具有无穷魅力的小诗《望庐山瀑布》：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近观天门两山（安徽当涂县的东梁山与和县的西梁山），象两扇夹江对峙的门户。诗人在行舟中望天门山，似乎有山动船不动，两岸青山由远及近排闼而来、列队迎候客人的感觉，遂饱含激情吟下七绝《望天门山》：

    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

    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万里长江，两岸胜景；写不尽千古英雄，画不完百代史事。

    江轮载着我和一船旅客，循着李白、杜甫的足迹，行进在霏霏的《长江细雨》中，走进了烽火连天的历史。孤帆远影，故国神游，去寻找李白、杜甫，也去寻找苏轼、陆游和屈原、陶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