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投胎真的是个技术活儿，那些个和我一起光屁股长大的一众小朋友，活儿都不怎么好。而我，刚好比他们好那么一丢丢。
至于我为什么没投好胎这件事情上，追到根上还得怨我老爸投胎技术太Low。60年前，老爸原本出生在省城太原，爷爷奶奶不说大富大贵，也算是吃公粮一族，至少衣能蔽体，食足以果脯。可惜，爸爸落地没多久，奶奶听了某算命先生的蛊惑，把尚在襁褓中的爸爸狠心送回了乡下，过继给大伯做儿子。从此，与自己的原生家庭无甚瓜葛，却与贫穷结下了难解之缘。
乡下的大宅子原本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四合院，位于村里最显眼的位置，那雕龙画凤的砖瓦，精美绝伦的门窗，几进几出的大门，无不诉说着祖辈曾经的富裕和显赫。只是，爸爸被抱回来的时候，家境已经没落了。就算跟随养父母住在整幢宅子的主屋，境况也不比其它人好多少。加之养父母原本年岁偏高，生活只有更加困难，丝毫不会因为他是和家的长孙有一点点偏颇。
老爸中学毕业的时候，正好赶上文革，我们家成为村里公认的地主。虽然一穷二白，但也无法辩驳，因为，我们家有幢宅子，还是全村最豪的。学习一直名列前茅的老爸，就这样被剥夺了唯一一次逃离农门的机会，从此面朝黄土背朝天。即便写的一手好字，也只有逢年过节写对联才能派上用场。
然后，我也生在农村，紧接着是弟弟妹妹。
80年代初，虽说国家已经开始实行独生子女政策，而我们那里仿佛像被政府善待或者遗忘的伊甸园。雷声大雨点小的政策下，村里人放开了胆子，各种生。没有儿子的，追儿子;有一个儿子的追第二个儿子;儿子成群的，追姑娘或者领养一个小棉袄。所以，在上大学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竟然有独生子女这种神一般的存在。就像上高中之前，从来不敢想象还有一帮同龄人已经住上了楼房并且衣食无忧。而，我们，和我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小朋友却一直在赤贫线附近徘徊。
也正是打高中起，我开始我意识到贫穷，憎恶平穷，并奢望着有一天可以彻底逃离那种穷到令人绝望的日子。
而，也只有真正经历过贫穷的人，才能深刻体会到，贫穷永远不是一种财富，而是一场噩梦。也只有身临其境，才能真切的目睹和体会那些因为贫困所以人穷志短，甚至节操可以碎一地的现实和无奈。
因为有城里亲戚偶尔接济的原因，打小我们穿的衣服在村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即便是亲戚淘汰下来的二手货，但在物质匮乏的乡下也是渴望而不可及的。所以，哪个小伙伴要走亲戚吃酒席的时候，都会来我家借衣服穿两天，然后再依依不舍的送回来。有一次，小伙伴借走了一件衣服去参加舅舅的婚礼。那是一件我刚刚收到的红色棉服，有蝴蝶结和图案的那种。我还没来得及尝鲜，就被借走了。
两天后，到归还衣服的日子。却被告知衣服搞丢了，在他们骑自行车回家的路上。大哭一场之后和小伙伴果断绝交。
第二年，她妹妹穿着同样一件衣服来学校了。
我想去要回来，妈妈说:“算了，衣服已经小了，你穿不上了!”
除了有城里亲戚这种先天优势外，我比小伙伴们幸运的就是，投胎的时候选择了老爸和老妈。两个虽然每天与土疙瘩打交道，却寄希望儿女可以通过升学逃离农村的半吊子文人。老妈是村里为数不多的高中毕业生，在经历了没钱买盐，没钱打醋的各种窘迫后，她唯一朴素的念想就是:“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像我一样!”打记事起，老妈从不要求我们去田里帮忙，加上对农活天生的抵触感，我童年及少年的大部分时光是在学业中渡过的。虽然没有像样的衣服，没有体面的伙食，但从未被要求中断学业。而，我的同龄人就没有这种被原生家庭眷顾和善待的机会了。所以，在这个层面上，我投胎的技术活比她们好了许多。
她们大多在小学或者中学结束，就主动或者被迫结束学业，然后被父母推搡着去走入社会，担起养活自己，或者养活全家的担子，女生尤其如此。
小伙伴A刚出生不久，爸妈就离婚了。仓促之际，被送给年纪足以当爷爷奶奶的养父母。抱养她的时候，养父母已经有五个儿子了，住在村里最偏远的窑洞里。小学课间休息的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给她逮头上的虱子。那大大小小，身手敏捷的虱子，白白一大片虱子的卵，是我这些年来对不洗头最深刻的记忆。五年级毕业后，她老爸一声令下，就从此不能踏进校门半步了。她哭过，闹过，屁点用都没有。后来，才从乡邻嘴里得知他爸的如意算盘:“抱养她，不过是想顺带解决一个儿子的婚配问题。兄妹一场一来有感情，二来可以省掉一大笔彩礼。”所以，即将煮熟的鸭子，是万万不允许飞走的。
但，后来，她还是飞走了。十五六出去打工的时候，她火速搭上了一个富家子弟并且怀孕了。男方自然不同意，只好草草打了胎，拿了一笔赔偿金算是了结。而这笔当年的巨款，后来也给哥哥娶媳妇花光了。
20岁的时候，她与别人私奔，嫁到了外乡，一地地道道的农户人家。
没有聘礼，自然没有嫁妆，连婚礼都省了，所以，她爸逢人便讲:“我养个白眼狼，赔钱货!”
如果说贫穷单单强奸你对幸福生活的拥有权和享受权多好，可惜，贪婪，猛烈如欲望，贫穷是可以世袭的，是可以裹挟你的精神，甚至是灵魂的。让你从里到外，从生到死都是一正宗的穷逼，除非有幸得到第二次重生，或求学，或婚姻，或创业，或天上掉下个打馅饼偏偏砸到了你。
老爸从小到老，受够了贫穷的倾轧，他憎恨，并且咒骂贫穷。但，从不敢迈出哪怕一步去挑战贫穷。他说，赢起输不起的赌博，他不敢。虽然，他根本就没什么可以输的。所以，他选择生孩子，多多益善。“万一有个有出息的呢？!” 他的逻辑功利却又现实。毕竟，按照概率来讲，把赌注放在一个孩子身上，风险太大了。一个不成器，满盘皆输。
所以，和村里大多数人一样，父母在拉扯四个孩子的年月里，一直节衣缩食，一直挣扎在养家糊口的各种艰辛不易里，唯独不能善待自己。
等我们长大了，他们就老了。
然后，再拿出毕生的积蓄为儿子娶妻生子，再次回到赤贫之后为儿女做免费保姆，做饭带娃，像一只永远停不下来的陀螺。
幸运如我，多年的寒窗苦读之后，终于逃离了那个穷乡僻壤。但，对贫穷的恐惧和不安，是我这么些年来一直无法挣脱的魔咒，如影随行。
一直生活在老家的小学同学读了我“穷到骨子里是是一种什么体验”的文章后，和我聊天。
她说:“其实，穷惯了，也就习惯了。这都是命运的安排，我们无能为力。”
所以，和父辈一样，她也无一例外的选择了生孩子。
“人这一辈子，攒个金山银山很难。到最后，孩子才是最大的财富。” 笃定和坚决如她。
而，至于，孩子如何养，又将给孩子怎样的童年和未来，在她理所当然的逻辑里也应该是命中注定了。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