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诚意？

《诗》云：“瞻彼淇澳（qí yù），绿竹猗猗（yī），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xiàn）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谖（xuān）兮。”如切如磋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瑟兮僩兮者，恂慄（xún lì）也；赫兮喧兮则，威仪也；有斐君子，终不可谖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诗》云：“于戏（wū hū）！前王不忘。”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mò）世不忘也。

《诗经·卫风·淇澳》上说：“看那弯弯的淇水两岸，葱郁的绿竹摇曳倚盼。一位文采风流的君子，如同切磋过的象牙，如同琢磨后的玉石，多么的庄重威严，多么的光明坦荡。一位文采风流的君子啊，始终让人念念不忘！”“如切如磋”是说努力向学；“如琢如磨”是说修养德性；“瑟兮僩兮”是说他态度谨慎恭敬；“赫兮喧兮”是说他言行庄重威严。“有斐君子，终不可谖兮”是说他人格高尚，品德至善，使人们无法相忘。《诗经·周颂·烈文》上说：“啊！前代的圣王令人难忘。”君子赞美先王能够尊敬贤能，睦爱亲族，小人自乐于先王所创造的安乐生活和各种好处，这就是人民永远爱戴他们的原因。

 

淇，水名，源出中国河南省淇山，流入卫河。淇水边多竹，到汉代依然，所谓“淇园之竹”者。澳，弯曲的河岸。猗猗，美好而茂盛的样子。斐，富于文采。切磋，加工象牙、角器。琢磨，加工玉石。瑟，矜庄貌。僩，武毅貌。赫，轩昂。喧，盛大。谖，忘记。恂慄，战战兢兢的样子。“于戏”是感叹词。前王，指周文王、周武王。

 

这一段其实是对“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的具体阐述，告诉我们为什么要“诚意”：因为多少人正在看着我们啊，而唯有诚意的君子可以如切如磋，使人难忘。可是我对为什么要诚意的问题，还想更深一步问大家：人生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无论多少丰功伟绩，无论多少娇妻美妾，最后一命呜呼，什么都没有了。这么看，人生总的来说是悲剧。人都会死，你拗不过自然律。所以很多人都想着及时行乐，恣意妄为。但是，人其实还有另一种活法：既然我们无法选择生死，那就把人生的精彩华章尽情地表现在活的过程当中。换句话说，人活着的意义就是活着本身。我们可以乐天知命，随顺自然律，把这个过程做到最好、最美丽。

 

大家读《了凡四训》就知道，人虽有定“命”，但“运”却是可以改变的，面对命运的态度和心情也可以自主。那么，我们这短短的一生岂不就因此有趣很多了吗。只要把握住那些由我而定的变数，便增添了探秘人生旅程的幸福。顺命，并不是听天由命，而是超越既定的因缘而开创心灵愉悦的更广阔空间，乃至于面对死亡，也可因一份淡定的清净而得以升华。这种随顺天命却积极有为的人生观，我称之为“乐生”，明知福浅命薄，也依然多姿多彩。现在的“丁克一族”，主张不生子女，对抗自然律。我不赞同，自然律就是一套游戏规则，没必要对抗，因为对抗的结果并不能由你来改写规则。所以最好的办法依旧是在游戏规则之内，充分展现人之为人的能力、美德，堂堂正正、快快乐乐走这一回！这是其一。

 

其二，雁过留声，人死留名，我们面对人生所持的积极的态度，所表现出来纯善的品德，将会鼓舞我们的后代，使他们也同样快乐且高尚地活着。这时，人的心智之命，便因后来者的接续而获得永生。立德、立功、立言这三不朽，便是洞穿人类的分段生死而呈现出来的纵贯之命，就像天空的星河，由一粒粒星星闪耀而成，却共同汇聚为一条光芒四射的灿烂星河，使每一颗星星都成为永恒。所以，人其实有两条命：一条是生命，一条是慧命，它们彼此交织而不完全相同。生命有生老病死，慧命却无生老病死；生命总体来讲是个悲剧，而慧命却是以喜剧为始终的。佛教所说的觉悟、儒家所讲的智慧，道家所言的道，都是开发、体验人本有的喜乐慧命。任何一次智慧的显明，都是对生命的一次超越，它使人得到真正恒常不变的清净愉悦和幸福。当智慧完全涌现时，人生“常、乐、我、净”的真相就被破解，生死也得以超越——“生者寄也，死者归也”，此时便无惧于舍弃暂寄的蜗壳，而归于寂照的般若性海之中！这就是儒、佛、道三教驻世的“大事因缘”，让我们借由慧命的成就，来完成对生命的超越。

 

再说开些，人的命运（五行所研究的范畴），外在的自然律（科学所研究的范畴）在佛教中称“行蕴”，五蕴（色、受、想、行、识）之一，也叫“心不相应行法”。它其实也不是牢不可破的，佛教中有一整套的修行方法让你超越行蕴。当然，真正做到则相当困难。但起码有人可以做到，佛陀就在这个世界上示现了成佛，“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能自由地出入来往三界、五行之中，好比最高明的黑客一样，因为对宇宙的操作系统了如指掌，漏洞他全知道，所以可以自由地穿梭遨游，逍遥极了。佛陀就是最潇洒的“人”。就这一点来讲，佛教是我所知的，对宇宙人生堪得最究竟、解决得最彻底的一门大学问、大科学。

 

现在回转来，为啥子要“诚意”？因为我们要顺天知命地活着，把人本具的德性、智慧完全显明，借此超越生死的局限。所以子思举了《诗经》中卫武公的例子，表明一个诚意自修的君子，多么的美好庄严，多么的令人尊敬和向往！再看看前代先王，他们的品德泽被后世，使福荫子孙万民，这才不枉生一回。

 

“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是说君子、小人眼里的“前王”，君子们感念他们的美德——能够尊重、任用贤能，懂得和睦宗族；小人们感念他们带来的快乐生活和巨大利益。所以，“诚意”就是人们孜孜以学，修身养性，像雕琢象牙、玉石一样充分发挥自己的良知良能。诚意而后君子，君子而后造福于民，使人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