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我们上美院的时候，她在楼上的班学设计，我在楼下的国画班，她们下课了会下楼来我们班转一转、看一看、聊一聊。有了微信以后，美院同学群里我俩联系上了，那个年代的朋友圈很活跃，我能经常能看到她的状态：去书院门了，在城墙下拍照，有个画画的工作室……我当时在城墙根上班，从事着与艺术截然不同的工作，我很羡慕她还在坚持画画，我们经常互相点赞，却鲜有大块时间说话，看见她在城墙下拍的照片，应该距离我不远，我很冲动地想约她见见，跟她晒晒太阳聊聊艺术和生活，但我们都是忙碌的妈妈，都做着两份工作，城市太大、见面太奢侈，我只好憧憬着如果哪天刚好在聚会上见到她......搬到东郊之后，我看她朋友圈发的风景，感觉那些地形地貌有着郊野特有的杂树闲花的气息，不似城里那种剪得齐齐整整的公园风貌，后来发现我们两家直线距离真的很近，如果放飞个无人机的话，五分钟就能到达，可最快的交通方式是骑电动车，大约15分钟，我很珍惜她这样志趣相投的老朋友，我甚至想为了经常和她聚一聚买个电动车。她终于邀请我去她画室了， 我虽然有心理准备，猜测到画画的人会如何打理自己的画室，但是当真看到了现场，还是被震慑住了，她的画室在一楼，客厅的落地窗外就是绿植，宽大的楼间距使得阳光也挺充沛。进了房间，眼睛简直不够用，从墙壁到天花板，都是芊芊自己画的，天花板是蓝天白云，墙壁是花花草草，处理得童趣又文艺。芊芊拍的《画室的少女》
跟芊芊聊天很有意思，就像跟另外一个自己聊天，也就是说，她的很多生活，是我曾经孜孜以求的，也许我在某个生活的十字路口，转过去就成了现在的她。如今的我，看到很多过去的朋友，会吃惊的发现，啊，她活成了我想要的样子。看到芊芊，我会想如果我当时选择了画画，我的文字可能不会那么沧桑旖旎，但我可以像芊芊这样把画室布置的童话世界一般。芊芊画室墙上挂了很多孩子们的画，有一种欣欣向荣花团锦簇的热情。年龄的好处是，学会欣赏那种充满生命力和冲击力的事物了，比如运动会上健美的身姿，比如色彩非常饱和的儿童画，而且，我被这些画感动着，有张画，画了个黑猫围着白餐巾在吃鱼，那条穿着缤纷鲜艳的衣服、等着被吃的鱼，就像要参加奢华的舞会，鱼身上的颜色不少于十种，画画的孩子把自己能想出来的图案和花色都给这条鱼画到身上了，而吃鱼的猫，则一脸肃穆，穿的也很郑重，在准备吃这条豪华版五彩斑斓的鱼。在这幅画里，世界倒过来了，所谓的世界观也倒过来了：被吃的鱼并不坐以待毙，随时能鲤鱼打挺跳出来，而猫也不再狡诈贪婪，它像个忠心耿耿的仆人，准备和鱼共同赶赴一场盛宴。这张小小画作的黑色幽默在于，猫和鱼的共同盛宴的地点在于猫肚子里，对此，鱼也不绝望，猫也不轻狂，猫郑重肃穆的准备开始这个流程，鱼欢天喜地迎接这个狂欢。除了在孩子的画里，你在哪里也看不到这种和所谓正常世界迥然相异的、怪诞又欢喜，魔幻又神秘的氛围。还有一张画，是一个花瓶里插了几枝花，而这个花瓶上，赫然画了只瓢虫，瓢虫画得很大，几乎要从花瓶上溢出来，巨大的瓢虫和缤纷的花朵形成一种审美上落差，但因为它们都很醒目，都很鲜艳，竟然一点也不违和，类似这样的画俯仰皆是，我就像走进一个色彩的漩涡，一个变形的乐园、一场童趣的狂欢。芊芊给我看了一组她学生的绘本作品，这是她给他们上的绘本课，先引导每个孩子讲述一个故事，再把故事画成画，每节课画一副画，有个孩子画的《人鱼公主和她的姐姐们的故事》公主们的游戏和友谊，让我想起我小时候也画过类似的题材，至今我的那副海底王宫的画还历历在目，如果当时有芊芊这样的老师来引导，我的人鱼公主也可以成为一个系列故事了。我最喜欢的是一本《我和开心果的快乐生活》绘本，画的是小画家和她家小狗狗果果的故事，每一幅的画面完成度都非常高，活泼可爱的小狗狗神情生动、呼之欲出，从这幅画可以看出，正因为画比照片更抽象更凝练，才更能打动人，小画家是真的好爱她的小伙伴，小狗狗的动态，眼神都很有灵气，看她的绘本，我都想跟她的小狗狗玩耍了。孩子们有种本领，能够发掘到生活中最本真的快乐，而爱孩子的芊芊则能发掘出孩子身上这种童真童趣并引导他们大胆的、自信的表达出来。记得《三联生活周刊》有一期报道过一些写诗的孩子，成都的一个学校，有一个老师爱读诗，她带着她的学生们写诗，记者很惊讶孩子的诗写的那么好，但是那些诗写的很好的天才孩子们，除了他们的语文老师，并没有得到家长们的充分支持，毕竟一颗敏感的、诗意的心灵对现实没有直接的益处，不能提高他们的作文分数，也不能在小升初加分，他们的天才就像绽放的烟花一样，在课业压力下遗憾地泯灭了。每个孩子都是天才，但很少有家长发现和乐于引导孩子发掘孩子的天赋，支持孩子的爱好，好在有芊芊这样富有童心的老师，她爱孩子，擅于发现孩子们的天赋和美好。芊芊讲了个事儿，说有个幼儿园年龄段的学生问她，老师你结婚了吗？她被逗笑了，反问：“你说我结婚了没？我儿子都那么大了……”小朋友又问：“那你怎么把他生出来的呢？”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几个孩子就七嘴八舌的议论：“老师是从眼睛里生出来的。”可能是孩子们看到老师的眼睛亮亮的像镜子一样，里面还有小人儿，寻思着人一定是从眼睛生出来的，眼睛还能流眼泪，人应该是包裹在眼泪里流下来的…….于是一个孩子画了张画，眼泪像石头一样大块大块的从眼睛里流下来。芊芊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好感动。孩子是懵懂的，但是童心里有着令人震惊的灵感，这幅画让我想到《西游记》里的石猴是从石头里生出来的，《红楼梦》里的黛玉整日见花流泪对月伤心，因为她的前世是绛珠仙子，被神瑛侍者浇灌，她的啼哭实际上是在还泪。这些名著之所以伟大和动人，是因为其精神核心非常高级，大美若拙，最高级的美都是最本真最纯粹的，犹如童话一般，就像这满屋子儿童画的神来之笔。我很惊讶孩子们的画画得这么好，有着那种生命最初稚拙的真诚，有着人类的春天才有旺盛的创造力和想象力，我很羡慕芊芊有机会教这些孩子，能够与这么多可爱的孩子相处，做自己喜欢的事，和喜欢的人打交道，好丰盈好幸福。想起戴安娜.阿西尔的书《暮色将近》里有个故事“我有个侄女，她的工作是修补油画。49岁的时候，晚餐时她正好坐在一个外科医生身边，不经意地提起如果她能重新活过，她会选择学医。医生说，她还有时间，他们医院收五十岁以下的学员学习接生，她一回家就报了名。如今，她已经带领团队接生过六个孩子了。她说有时也会问自己：'我这是在干什么啊？’她依然无法想象在这个世界上有任何事情，比帮助、见证生命的开端更令人兴奋和战栗。她总是不得不走出产房，掩饰自己想哭的冲动。她是个相当能克制自己微妙情绪的人，看到她的脸因为谈及迎接新生命的降临而闪亮，我觉得非常嫉妒。走出熟悉舒适的生活环境，走人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她的勇气和行动让她获得了无可估量的价值。而我，从没做过类似的事情。”我也和作者有同感。也许有一天，我也能像这个故事里的“侄女”一样，走出内耗，拒绝被无意义的事务消耗，能够耐心地蹲下去，好好观察一朵春天的花，能够开心地跳起来，和小小的人儿们一起，与他们有趣的、可爱的、充满活力的、散发着灵性光芒的小灵魂对话，像芊芊一样，我觉得这是最荣幸最美好的事。作者肖遥：专栏作家，出版随笔集《酱醋茶扮成诗酒花》。
曾给全国各地20多家媒体写专栏，作品常见于《中国新闻周刊》《三联生活周刊》《读者》《时代邮刊》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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