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这几个练武的同学里，有个最特殊的存在。这孩子就是故事一开头儿提到过的，棉裤被我给点着了的刘大鼻涕。这个刘大鼻涕也练过两下子，不过他练的跟别人完全不一样，他练的这一手儿用咱们外行的话说叫软功，就是评书老先生们口中所说的“缩小绵软巧”，有点儿像杂技，打架基本指望不上，不过根据我个人体会，他练的这功夫对抗击打能力肯定有帮助，这孙子经常被一群人长时间围殴也没啥大事儿。刘大鼻涕这孩子吧有点儿二逼，脑子不太好那种，经常别人一起哄，丫就当枪使。我们那会儿有一个自然课老师，是个老头儿，又高又胖暴脾气，逮着谁骂谁，大家伙儿都烦他。这个自然老师平时负责填写一块小黑板，黑板上记录着每一天当天的天气情况之类的信息，平时挂在过道一间教室外面的房檐儿底下，每一天上早操的时候自然老师会过去更新黑板上的信息。有一天不知道怎么了，刘大鼻涕有点儿人来疯，突发奇想要整整自然老师，在大家伙儿面前牛逼一把。丫早操的时候看见四周没有老师，踩着窗台两下就蹿房上去了，先跟房顶上溜达了一圈儿，然后就趴在房脊上观察下面动静儿。没多久，自然老师来了，把黑板上的旧消息擦掉，写上新的天气预报，写完之后老师就拿着水壶去附近打水准备回来浇花儿。丫先是出溜到房檐儿边儿上，然后大头朝下就扑下来了，可是两只脚还勾着房檐儿，按老先生们说这叫珍珠倒卷帘，也叫蝎子倒爬墙。刘大鼻涕垂下身子之后，拿起黑板擦儿，把自然老师新写上去的内容擦了个干净，然后身上一使劲，整个人又翻了上去，继续躲在房顶儿上。当时大家伙儿都瞧见了，全都觉得刘大鼻涕真牛逼，连几个爱打小报告的女生都憋着没笑。过了一会儿自然老师拎着水壶回来了，浇了一会花儿，忽然发现黑板上啥都没有了，他回头瞪着身后的学生，大家都装着啥都不知道，老头儿脾气也倔，也不问，抄起粉笔又写了一遍。这次他写完之后没有走，而是转过身，看大家做早操。刘大鼻涕也是胆儿肥，就在老师脑袋顶儿上丫又翻下来了，悄悄拿板擦儿把黑板上的字给擦了一团花，然后翻回房上。自然老师看了会操，下意识的回头一瞧，操他妈的黑板上又让人给擦了，老头儿当时就炸了，抄起当教鞭的木头棍子就进了身后的教室，他以为是屋里有人偷偷从窗户伸出来擦的黑板，结果人家屋里空的，没人。俗话说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自然老师知道不是屋里人干的，那肯定还是外头的毛病，他干脆就没出教室，站在那块儿黑板后面的窗口，死死的盯着外面，那个表情和眼神儿，有点儿像隔山有眼和致命弯道里的变态杀人狂。刘大鼻涕不知道下面的情况，还以为老师走了，就又一次翻下来想擦黑板，结果跟自然老师来了个面对面。时隔三十多年，我依然记得那天清晨刘大鼻涕回荡在校园上空的尖叫声，那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惊吓所造成的反应。自然老师是个暴力男，虽然年纪大，可是出手凶狠老辣，他从窗户后面伸出大手，一把攥住了刘大鼻涕的细长脖子，朝下一揪，刘大鼻涕就从房上掉到了地上，大头朝下先触地的，离着好几米我都听见了咚的一声儿。刘大鼻涕当时脸朝下趴地上，也不动，也不叫，摔晕了。后来我们给他抬到校门口，老师们拦了一辆面的，给丫拉医院去了，抬他的时候我看见他脑袋上有个鹅蛋那么大的包，跟长了两个脑袋是的，我第一次知道动画片原来也没那么夸张，人的头上真能弄出那么大的包来。那会儿孩子没现在娇贵，家长也都讲理，这事儿要搁现在没准儿老师就被开除了，那会儿家长不仅不敢找老师麻烦，还特自觉去给老师赔不是，自然老师还数落刘大鼻涕他爸一通，说你们家孩子作死都作出花儿了，家大人怎么教育的。之后老头儿余怒未消，给我们班上课的时候痛骂了一节课的时间，说我们班风不正、助长了刘大鼻涕这种垃圾学生的嚣张气焰，尤其痛骂了自然课代表，骂的哥们儿直掉眼泪，泪珠子给水泥地都砸湿了一片。我们这个自然课代表，特别牛逼，姓曹，曹三石，挺高，驼背，大白脸，太阳穴上还有个大痦子，看着贼慎人，他总说自己是曹操后代。这个人平时没什么特点，不太合群儿，但是轻易也不惹别人，属于自己哄着自己玩儿的那种，大家伙儿虽然都不喜欢他，可是这孙子劲儿特大，驴脾气，惹急了跟你能打一天，没完没了，所以一般也没人招他。老曹这人没啥爱好，但是喜欢土里的活儿，没事儿就拿个板儿锹，这挖挖那儿刨刨，据他说这是因为他喜欢历史，喜欢考古，立志想当个考古学者，不过我们觉得他的行为更应该服务于建设首都的工地。那会儿各科都招个课代表，毛遂自荐，别的课都有人抢，唯独自然课，因为老师的原因没人敢伺候，勇敢的老曹站了出来，成了自然课代表。如果说自然课老师比侵华日军都凶残，那么老曹就比汉奸伪军都可恨，不过大多数时候这孙子还是保持着一种朴素的蠢萌状态。最震撼的一次，我跟家吃完午饭去上学，路上看见几个同学围成一堆儿，我以为是哪个摆台儿的又卖什么好玩意儿呢，过去一看，老曹蹲在人堆儿里，拿着个小铲子正刨坑儿呢。这是丫老本行儿，也见怪不怪了，不过老曹一边儿挖一边儿给大家讲解，那个发音特别深沉，有点像儿新闻联播的播音员在念某个委员长的悼词，他的大概意思是说，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发掘出一个古墓，并且判断这里曾经是个古代的窑坑，塌方了，把工匠埋在里面。而他做出判断的依据，就是他挖出来的出土文物，一排牙，几块瓷器碎片儿。那会儿我们还小，容易受坏人骗，谁也没细琢磨，什么古墓能挖二尺深就露出来了。反正大家也是看热闹，当时簇拥着老曹，像欢迎登月英雄一样把他架到了学校，老曹举着出土文物第一时间就冲向了皇军的办公室。那天自然老师下午没课，老头儿好喝口，一般下午没课的话中午饭就偷偷在办公室里喝酒。我记得大家推开门冲进皇军办公室的时候，老头儿正举着酒盅儿往嘴里送呢，桌儿上有一塑料袋儿的猪头肉，还有老师在校园里自己种的大蒜。偷偷喝酒被学生撞见总不是啥愉快的事情，而且还是一大帮学生，老头儿强忍怒火，问我们要干啥，老曹上前汇报了他发现古墓的情况，呈上了出土文物。自然老师拿着那一排牙和碎片儿看了一眼，二话不说就砍老曹脸上了，破口大骂半天，“你是不是傻啊？吃饱了撑的吧你？这他妈是猪牙，这碎片儿就是家里吃饭的碗，这他妈是人家吃猪头剩下的骨头，连骨头带碗摔碎了，迷信觉得不吉利，挖坑儿埋了，结果你给刨出来了，还美呐？就你这挖坑儿的毛病说多少次了，不听是吧，明天给你爸叫来！还有你们，起什么哄，不知道他缺心眼儿啊？都给我滚出去！”那一天，老曹觉得受到了巨大的侮辱，他没吸取教训，反而是变本加厉了，发誓要挖出来个真正的古墓给老师瞧瞧。从此之后，每个周末老曹都骑着自己的二八大铁杠子，飞驰出城，去寻找他的古墓。那会儿北京还没修好二环路呢，三环四环这些地方都是开洼野地，老曹就在京城外围开始了挖坑儿大业，不过一直没什么斩获，直到有一天，老曹技惊四座。当时我跟几个小伙伴儿正在玩儿夹包，离老远就看见老曹骑着车回来了，都是同学，怎么也得打个招呼，就喊他过来一块玩儿。老曹拒绝了邀请，他一脑袋的汗，都成黑泥汤子了，指着背后跟我们说：“我不玩儿了，我得赶紧回家，终于挖到宝贝了！”老曹所说的宝贝，是一具基本完整的死人骨头架子，就那么坐在自行车后座儿上，老曹还拿绳子把骨头架子固定在自己腰上，哥儿俩就这么捆在一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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