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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尔维尼草纸文献中的厄莉努丝形象(全文)

提 要:德尔维尼草纸文献是现存较早的古希腊语写本,损毁较多、文字本身晦涩难懂,现代研究都带有很大程度的猜测成份。但文献对厄莉努丝的职司与形象演变的相关记载,对于理解希腊宗教的发展脉络则有着十分重要的参考价值。

关键词:德尔维尼草纸;厄莉努丝

德尔维尼草纸文献(The Derveni Papyrus)是现存较早的希腊草纸文献,1962年发现于德尔维尼,1现存萨洛尼卡考古博物馆(Archaeological Museum of Thessaloniki),主要内容是对一篇托名俄菲乌斯(Orpheus)的神话诗歌的寓言式解读,被古典学界公认为研究公元前5—前4世纪希腊宗教与哲学发展最为重要的原始文献之一。

现已复原的德尔维尼草纸残片共266块,文献内容计有26栏,其中153块残片内容已识读。大体而言,现已识读的26栏文献内容基本构成了一个相对完足的意义整体,其主体内容包括两部分:第1—6栏为一个完整的厄莉努丝献祭仪式的描述;第7—26栏为托名俄菲乌斯的一首神话诗歌的引述与诠释。

德尔维尼草纸文献出土20年后,国外古典学界陆续有数种德尔维尼草纸文献残篇的原文及译本,但均未得到草纸卷拥有者的授权与认定。1993年4月,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举行了第一次系统的德尔维尼草纸文献研讨会,4年后出版了由拉克斯(A. Laks)与摩斯特(G. Most)编撰的文集《德尔维尼草纸文献论集》。2此后,有关德尔维尼草纸文献的系统研究专著主要有拜泰格(G. Betegh)的《德尔维尼草纸文献:宇宙学、神学及阐释》3和萨洛尼卡大学三位教授所整理的《德尔维尼草纸文献》。4由于文献损毁较多,兼之文字本身晦涩难懂,相关研究都带有很大程度的猜测成份。

在希腊宗教发展史上,厄莉努丝(?ριν??)最早见于线文B。由于她(们)的名字是同宙斯、雅典娜和波塞冬等主神一并提及,并且其中有一处还提到了接受一种油的祭品,其声望和影响力可见一斑。故而,在克里特宗教里,厄莉努丝被视为女神(a thea)。在稍晚的荷马史诗(如《奥德赛》)

中,厄莉努丝同样被视为女神。除此而外,厄莉努丝还会冠之以“复仇者”、“无可逃遁者”、“倡行正义者”的名号。但由于这些名号也同一些独立存在的神明相联系,因此,厄莉努丝与这些神明之间并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对等关系。法内尔(L. R. Farnell)也曾指出,厄莉努丝还是诅咒的人格化身。1在希腊悲剧作品中,厄莉努丝还以惩罚那些犯有弑母之罪的孩子以及其他对双亲所犯下的罪行而闻名。最广为人知的情节是埃斯库罗斯在《报仇神》(Eumenides)中的描写。在悲剧中,厄莉努丝对杀死母亲克吕泰涅斯特拉的俄瑞斯特斯穷追不舍,并最终使俄瑞斯特斯发狂。但是,无论如何,厄莉努丝不能被简单地归入到残酷的复仇者之列,她(们)与后来人们印象中的那个(或那群)恶魔般的、令人恐惧的神明相去甚远,虽然作为复仇女神的厄莉努丝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厄莉努丝被描绘成有翼的精灵,头上缠绕着蛇发,手执鞭或火炬。一旦捕获受害者,便会对他们进行折磨直至发狂。她们居于厄瑞波斯之中,是为冥界的最幽深之处。”2

从德尔维尼草纸文献的残篇可以发现,其佚名作者俨然是以一种超然的、高高在上的启蒙者的姿态在为俄菲斯教(Orphism)的信徒阐述教义,并加以道德感召与训诫,厄莉努丝也是在经过作者的精心改造与重塑之后,才成为后来意义上的恶魔般的、令人恐惧的神明,有诺即守,有罪必罚。

虽然厄莉努丝一词最早在线文B中已有提及,但对其形象勾描与职司却未着一语。纵观厄莉努丝形象演变的轨迹,其诸多神格也是在古风时期的诗人们(如荷马、赫西俄德等)、古典时期的戏剧家(如埃斯库罗斯、欧里庇得斯和索福克勒斯等)以及前苏格拉底时代的哲学家们(如赫拉克利特等)的论述中才初见端倪,不少篇章甚至有关于她(们)事迹的详细记载。这些记载对于厄莉努丝形象的定格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为此,在考察德尔维尼草纸文献中的厄莉努丝形象时,本文多以上述文献中所指涉的厄莉努丝内容为参照,以发见其演进的趋势,并力图阐明导致这些变化产生的原因所在。

就具体内容而言,由于德尔维尼草纸文献中对厄莉努丝的描述主要集中在前六栏,因此在分析德尔维尼草纸文献中的厄莉努丝形象时,本文也主要以前六栏的内容为主。一般认为,德尔维尼草纸文献前六栏的内容具有相对独立性。在前六栏中,作者试图利用某些末世论的观点来阐释一些宗教仪式,因此,许多研究者认为,这部分内容对于理解德尔维尼草纸文献的核心要义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而这些宗教仪式又主要与厄莉努丝相关,因为对于德尔维尼草纸文献中厄莉努丝形象的把握,在某种意义上也就成为理解全篇创作主旨的关键。

如上所述,以“复仇者”的形象出现的厄莉努丝在其诸多神格中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追本溯源,导致这一形象产生的根本原因还在于其身世。赫西俄德的《神谱》中对厄莉努丝的身世作了如下一番描述:

?σσαι γ?ρ ?αθ?μιγγε? ?π?σσθυεν α?ματ?εσσαι,

π?σα? δ?ξατο Γα?α? περιπλομ?νων δ’?νιαυτ?ν

γε?νατ’ ?ριν?? τε κρατερ?? μεγ?λου? τε Γ?γαντα?,3

因为那溅出的血滴,

全都被大地女神该娅接收,随着时光的轮回,

她生了强悍的厄莉努丝和身披锃亮甲胄、手握长矛的高大巨人族。4由此可见,厄莉努丝的诞生正是基于该娅对其夫君乌拉诺斯虐子而精心策划的行动的产物,故而,其在降生之初,便被赋予了为血亲复仇的天然使命,这一身世为其后来形象的演变奠定了基调。

在荷马史诗中,厄莉努丝除了以一群或数群的形象出现外,也有单个出现的。通常而言,厄莉努丝以群体形象出现地较多,其最常见的别称为στυγερα?(意为“可怖的”,“令人战栗的”),或许正是其作为“复仇者”本性的彰显。在荷马史诗中,有12处提及了对厄莉努丝的召唤,其共同点不在于生者与死者之间的情感纠葛,而在于血亲之间的纷争,因为厄莉努丝是家族内罪行的坚定复仇者。须指出的是,荷马史诗中的厄莉努丝尚未完全定格为道德法则的复仇者,而且,有关厄莉努丝复仇的具体做法表述地仍然十分模糊。

促使“复仇者”厄莉努丝形象细化的重要途径便是将厄莉努丝与希腊人的灵魂观念相联系。这是由作为共生的复仇女神群体向个体意义上的厄莉努丝演进的重要转折。1就德尔维尼草纸文献而论,其第二栏中第4行的阙文“] νιδ[”宜补作“[Ε?με]νιδ[”,即作“欧墨尼得斯”讲。2倘若这一推论成立的话,那么按照第六栏中第9行与第10行的说法,厄莉努丝与欧墨尼得斯均被视为“灵魂”的同义语。事实上,按照罗德(E. Rohde)的观点,厄莉努丝与欧墨尼得斯是不加区分的,她们同指亡者的灵魂。必须指出的是,在罗德那个时代,德尔维尼草纸文献尚未被发现,他是依据其他文献材料对此加以推定的。3拜泰格对罗德的观点持支持态度,他认为,从传统上看,厄莉努丝与欧墨尼得斯应该被视为同一。4约翰斯顿(S. I. Johnston)则极力反对这种等同,在她看来,“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认定,(德尔维尼草纸文献的)作者将厄莉努丝与灵魂相混同”。5虽然当下学界尚未就德尔维尼草纸文献中的厄莉努丝与灵魂的关系达成完全共识,但事实上,如果现已复原的文献残篇不谬的话,厄莉努丝的形象与灵魂有着诸多共同之处的论断当在情理之中。

有关灵魂在德尔维尼草纸文献中被视为厄莉努丝同义语的直接表述见于第6栏第9行的内容,“因为欧墨尼得斯即灵魂”(Ε?μεν?δε? γ?ρ ψυχα? ε?σιν.)。将灵魂与厄莉努丝相混同,其意义在于,“我们尚无足够证据表明,厄莉努丝在人们习惯的传统信仰中已被视为亡者的灵魂。”6但也有论者提出,草纸文献中所提到的厄莉努丝与灵魂的等同可能具体指向某种灵魂,譬如那些暴毙者的灵魂(βιαιοθ?νατοι)。7这种将特殊原因身亡者的灵魂称为厄莉努丝的做法,致使后来厄莉努丝演变成道德法则的捍卫者。

“诅咒”与“正义”看似不足以构成一组对比的概念,但如果将其置于法律与道德的平面,对厄莉努丝的形象演变作一番探究的话,就不难发现其中的内在关联。

从某种意义上说,诅咒同古代世界里的原始法则有着密切的联系。在那个城邦与国家的秩序尚处于初创阶段的大环境下,制约人们行事的准绳或者说是达摩克利斯之剑往往落到了“诅咒”上面。在古代希腊世界中,这种无形且无处不在的震慑性力量常常化身为以厄莉努丝为代表的人格形象。早在荷马史诗时代,象征着“诅咒”的厄莉努丝,其主要职司便是代行惩罚某种罪愆(尤其是立伪誓)(Il., 19.259-260)。从史诗记载上看,厄莉努丝的权限与众神几无分别,因为在阿瑞斯不敌雅典娜之后,女神告诉他是因为受到厄莉努丝的责罚之故(Il., 19. 21.412-414) 。伊丽斯在波塞冬反叛之时也不忘提醒后者,厄莉努丝往往会站在长者一方(15.204)。 据信,厄莉努丝居于冥土也是为了遵照誓约的要求(Il., 19.259-260)。在《伊利亚特》中,厄莉努丝还曾以惩罚冥土中背弃誓言的惩诫者的身份出现(Il., 3.276-280, 19.259-260),但史诗中并未具体言明哪些罪孽理应受到他们的责罚以及由谁来执行这一责罚。

《伊利亚特》第3卷中,有一段对希腊联军统帅阿伽门农祈祷的记载:

Ζε? π?τερ, ?δηθεν μεδ?ων, κ?διστε μ?γιστε,

??λι?? θ’ ?? π?ντ’?φορ?? κα? π?ντ’?πακο?ει?,

κα? ποταμο? κα? γα?α, κα? ο? ?π?νερθε καμ?ντα?

?νθρ?που? τ?νυσθον, ?τ?? κ’?π?ορκον ?μ?σσ?.1

雄踞伊达山的天父宙斯,至大无上的神啊,

洞悉一切的赫利俄斯,

所有的河川与土地,

还有在冥土惩罚立伪誓之人亡灵的两位神明。

无独有偶,在《伊利亚特》第19卷中,还有一段阿伽门农与阿喀琉斯达成和解的描写。本段中,阿伽门农召唤众神来见证他对布里塞伊斯的尊重:

ε?ξ?μενο? δ’ ?ρα ε?πεν ?δ?ν ε?? ο?ραν?ν ε?ρ?ν

?στω ν?ν Ζε?? πρ?τα θε?ν ?πατο? κα? ?ριστο?

Γ? τε κα? ??λι?? κα? ?ριν?ε?, α? θ’ ?π? γα?αν

?νθρ?που? τ?νυνται, ?τι? κ’ ?π?ορκον ?μ?σσ?,

μ? μ?ν ?γ? κο?ρ? Βριση?δι χε?ρ’ ?π?νεικα.2

他仰望着广袤的天空,念念有词:

“首先让宙斯知晓吧,他是诸神中的至大无上者,

还有那大地女神该娅,太阳神赫利俄斯以及厄莉努丝,

她们在冥土惩罚立伪誓之人的亡灵,

我从未染指过少女布里塞伊斯。”

上述两段文字同为阿伽门农的祈祷之语,同样意在召唤诸多神明来见证自己的庄重誓词。从对比中可见,阿伽门农所召唤的神明也大体相若,只有一处存在着对比上的明显差异,即阿伽门农口中的“在冥土惩罚立伪誓之人亡灵的两位神明”(第3卷)在第19卷中被具象化为“在冥土惩罚立伪誓之人亡灵的厄莉努丝”,但“在冥土惩罚立伪誓之人的亡灵”(?π?νερθε καμ?ντα? ?νθρ?που? τ?νυσθον, ?τ?? κ’ ?π?ορκον ?μ?σσ?)的称谓不变。与荷马史诗相仿,赫西俄德的《田功农时》也提到了厄莉努丝的诅咒,即对于立伪誓者的责罚:

?ν π?μπτ? γ?ρ φασιν ?ριν?α? ?μφιπολε?ειν

?ρκον γειν?μενον, τ?ν ?ρι? τ?κε π?μ’ ?πι?ρκοι?.3

因为据他们所言,在第五天,帮助厄里斯生下霍尔科斯的厄莉努丝们

将会给立伪誓者带去苦痛。

如果说上述两位诗人的记载有何共通之处的话,那么不难发现,其诅咒对象均为违背誓言者,而非杀人者。这一点,正是作为“复仇者”的厄莉努丝和“诅咒者”的厄莉努丝最大的区别,因为前者关乎流血事件,而后者则对此持否定与摒弃态度。虽然在现已复原的德尔维尼草纸文献残篇中尚未得见其明确记载,但从作者大力倡行无血祭品蜂蜜蛋糕中不难推测。

相较而言,“倡行正义者”的厄莉努丝形象在德尔维尼草纸文献中第4栏第7—9行有明确表述:

“?λι[ο? . . . ].ου κατ? φ?σιν ?νθρω[πη?ου] ε?ρο? ποδ?? [?στι,]

τ? μ[?γεθο]? ο?χ ?περβ?λλων ε?κ[?τα? ο?]ρου? ε[?ρου?]

?ριν?ε[?] νιν ?ξευρ?σου[σι, Δ?κη? ?π?κουροι?

太阳就其本性而言与人类的足迹同宽,

不会超越它的界限,因为它一旦越界,

厄莉努丝,正义女神狄克的守卫者,将会察觉到。

上述德尔维尼草纸文献中的记载,系转引公元前6世纪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的著作。1由此可见,在赫拉克利特的时代,作为“倡行正义者”(Δ?κη? ?π?κουροι)的厄莉努丝似乎演变成了法律的化身,而这显然是对厄莉努丝形象的再度升华:从睚眦必报式的“复仇”到强调道德因果关系的有诺必守、违者得咎的“诅咒”,再到明确提出“正义”的概念,由道德层面提升到法律认识,厄莉努丝的形象得到了进一步的丰富与细化。

德尔维尼草纸文献中有关厄莉努丝形象把握的一大难点在于,受制于阙文的影响,文献中多次提及一些与厄莉努丝职司接近的神明或是神的别号是否与其为同一(类)神明难于定论。笔者在前文中已经详细分析了厄莉努丝与灵魂之间的关系。此处将对厄莉努丝与欧墨尼得斯以及“敬畏女神”之间的异同作一番探究。

有关欧墨尼得斯与厄莉努丝的关系,学界分歧颇多,其争论的焦点在于,她们是否应该被视为兼具善与恶的双重禀性的一组神祇的总称,但被冠以不同的名号;抑或原本就是两组禀性各异的神祇,在较晚近的时候被混同起来。克林顿(K. Clinton)赞同后一种说法,即欧墨尼得斯是善良的冥土神祇,对他们的献祭与有着破坏性禀性的厄莉努丝毫无瓜葛。2笔者认为,德尔维尼草纸文献的作者以欧墨尼得斯来称呼厄莉努丝,应该看成一种古代希腊人对于厄莉努丝这位神保有发自内心恐惧的情愫,因此,就其本质而论,应该被视为兼具善与恶的双重禀性的一组神祇的总称。从厄莉努丝在稍为晚近的希腊文献中的分化来看,这组神祇的确包含有善与恶的双重禀性。在后来的希腊传统中,厄莉努丝一共有三位,其具体名字分别为墨伽拉(Μ?γαιρα)、特伊西福涅(Τεισιφ?νη)、阿勒克托(?λληκτ?)。墨伽拉意为“满怀嫉妒者”。学界一般认为,墨伽拉是嫉妒,尤其是嫉妒的眼神的人格化身。在帕伽马(Pergamum),人们发现了一个献给她的公元3世纪的祭坛,其献祭的目的可能在于规避嫉妒。3阿勒克托意为“永不休歇者”,特伊西福涅则意为“杀戮的复仇者”。

至于厄莉努丝与“敬畏女神”(Semnai Theai)之间的区分,则似乎相对容易一些。由于“敬畏女神”这一称谓仅见于与雅典有关的文献,她很可能是雅典本地的具备这类神职的女神,而厄莉努丝因其无时无处不在,更应该被视为希腊世界中广为人知的一类神祇。

以上论述,笔者主要围绕德尔维尼草纸文献前六栏中有关厄莉努丝形象的描述性语言,结合早期史诗中相关篇章进行历时性比较与探讨。然而,德尔维尼草纸文献作者的双重身份又决定了对这样一部文献残篇的分析绝不能仅仅满足于文学形象本身,还应该深入到对其宗教意义的阐发上。

德尔维尼草纸文献第二栏中的第4行出现了τιμ?σιν一词,其字面意为“崇奉”。由于前后文都付诸阙如,所以关于这一“崇奉”主体的认定仍然存在较大分歧,但一般都认为,此处“崇奉”

的主体应为宙斯而非厄莉努丝。不过笔者却以为,从《希腊铭文补编》(Supplementum Epigraphicum Graecum)中的数条铭文中有将宙斯的类似职能与厄莉努丝并举这一事实分析,此处“崇奉”的主体仍然不能排除为厄莉努丝的可能。

本栏第5行中的χ]oα?一词意为“奠酒”,作为一种向冥土神明抑或亡灵献祭的重要形式。奠酒反映出其崇奉对象带有冥土神明的鲜明特征。据赞参诺格鲁(K. Tsantsanoglou)所言,这些奠酒在制作完成之后,是从一些大型容器中倾倒到地上的,而这与文中所言的“滴洒”这一形式存在龃龉。1

笔者认为,如果能够对本栏第7行中的?ρν?θει?ν加以正确解读的话,就不难发现这一奠酒形式其实是完全合乎逻辑的。

按照拜泰格的解释,此处的?ρν?θει?ν一词可能含有“某一种鸟”、“属于鸟的一部分”或“像鸟一样的物品”之类的意思。2单从“奠酒”的层面上看,不能排除“属于鸟的一部分”或“像鸟一样的物品”这两个意项。因为在希腊宗教中,用于“奠酒”的器具除了大水罐、碗或杯以外,其他专门用作奠酒仪式的容器还包括长柄勺、混酒器(双耳喷口杯、浅底碗)等。在“奠酒”过程中,将大型盛酒器中汲取酒水的辅助用具设计成鸟形或是鸟的羽毛状也是完全可能的,因为它兼具实用性与宗教意义的双重功能。而以此类鸟形的辅助用具汲取酒水,只要口径足够细,完全能够达到“滴洒”的效果。

然而,要确定草纸文献中“奠酒”仪式的完整程序,仍须对该问题加以历时性与共时性分析。在与德尔维尼草纸文献创制年代相近的希罗多德《历史》第二卷(2.77.5)中,笔者发现了一个与?ρν?θει?ν相近的词——?ρν?θιον,其意为“雏鸟”。抛开草纸文献研究者们对于献祭的究竟为何种鸟不论,不能排除德尔维尼草纸文献中的?ρν?θει?ν一词所指称的内容即为希罗多德笔下的“雏鸟”。如果这一假设得以成立的话,那么此处提到的“奠酒”是一种结合“燔祭”(与以弗所人向阿尔忒弥斯进行献祭的做法相似)的敬神方式,具体来说,是先将祭祀用的“雏鸟”蘸上调制好的奠酒,然后洒向祭坛下的地面,再以后将其整个投入火中焚烧,以抚慰神明。

德尔维尼草纸文献第六栏中第8—11行中有关向欧墨尼德斯(在文献中相当于“厄莉努丝”,见前文论述)献祭的详细描绘也进一步印证了笔者的这一推测:

μ?σται Ε?μεν?σι προθ?ουσι κ[ατ? τ?] α?τ? μ?γοι??

Ε?μεν?δε? γ?ρ ψυχα? ε?σιν.

?ν ?νεκ[εν τ?ν μ?λλοντ]α θεο?? θ?ειν ?[ρ]ν?θ[ε]ιον πρ?τερον.

入会者为欧墨尼得斯行预备献祭仪式,用的是一种与古波斯祭司同样的方式;

因为欧墨尼得斯即灵魂。

那些意欲向诸神献祭的人们,首先进献的是雏鸟。

不少研究者认为,这里的μ?γοι一词实指古波斯拜火教祭司。那么,德尔维尼草纸文献中以“一种与古波斯祭司同样的方式”(κ[ατ? τ?] α?τ? μ?γοι?)无疑便指“燔祭”。而且,德尔维尼草纸文献本身就是用作祭坛焚烧之用,其最终得以留存至今也应该感谢未能完全付之一炬。那么,为什么要进献“雏鸟”呢?众所周知,在古代希腊宗教的入会仪式中,人们敬奉神明通常都会选用初次收成(如谷物、水果等)。虽然以雏鸟来献祭的文献材料十分罕见,但结合俄菲斯教这一秘仪的私密性特征以及这里着重强调的来看,“与古波斯祭司同样的方式”,作出这一大胆推断应该不能视为太过突兀。

有论者指出,德尔维尼草纸文献中对于厄莉努丝的祭祀包含着三种传统形式,即“奠酒”、“献祭”和“颂歌”。在第二栏的最后几行中,还提到了某种“合乎音律的东西”(?ρμ]οστο[?]? τ?ι μουσικ?ι.),按照赞参诺格鲁的看法,这里很可能指的是在祭典中出现的颂歌或是某些咒语,因此,他在重构这一行内容中将其补充为?μνου? ?ρμ]οστο[?]? τ?ι,即“谐于韵律的颂歌”。1

?μνου?一词最初为歌曲的通称,后来兼指史诗或是品达式的颂歌(epinikion),自公元前5至前4世纪以后,逐渐演变为对“颂神之歌”的专称:“颂歌系为诸神与杰出人物而唱颂”(?μνου? θεο?? κα? ?γκ?μια το?? ?γαθο??)。2再以后,颂歌成为“宗教歌曲”的通称。必须指出的是,希腊文中的颂歌包含着形式与内容双重意义:从内容上讲,指所唱颂的内容(包括歌词与旋律);从形式上讲,它指以唱颂歌曲这种方式来敬奉神明。此处应指这种希腊宗教中习见的敬神方式,即一个宗教共同体在敬奉一位或数位神明时,和着长笛或里拉琴所唱颂的圣歌,其吟唱的处所多为祭坛或前往祭坛的沿途。它与献祭、奠酒、祈祷等形式一起,共同成为古希腊人敬奉神明的一种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事实上,此处所指的“合乎音律的东西”与召唤逝者灵魂的仪式有密切的关联。3

从上述分析可见,在德尔维尼草纸文献作者的眼中,厄莉努丝可以称得上是一位(群)有着重要影响力的冥界神明。对她(们)的崇奉,关乎俄菲斯教信众们今生与来世的休戚福祸。因此,德尔维尼草纸文献中的厄莉努丝,其形象特质业已由家族内罪行的谴责者和誓言的捍卫者上升为一种形而上的道德力量,对于人们的灵魂与终极关怀进行拷问与监管。这种形象的改变,与德尔维尼草纸文献作者的创作意图是密不可分的。

纵览全篇,德尔维尼草纸文献的作者试图就神人之间的关系发表评论。在行文中,作者始终保持着一种理性审视的超然,这一点在第6栏与第20栏显得尤为突出。他反对使用预言式的迷狂来预知未来,而是力图诉诸卓有成效的观察分析,以达到正确理解俄菲斯教秘仪中自然因素的目的。

扬科(R. Janko)认为,草纸文献的作者对希腊人祭祀厄莉努丝进行了寓言式的阐述,献祭的目的在于抚慰愤恚的逝者的灵魂。扬科还总结道:“作者的创作意图在于,传统的与实践,如果拘泥于字面解释,将是令人震惊或荒诞离奇的,必须要进行寓言式的解读,方能与其所生活时代的科学发展相协调。”4

概言之,扬科所谓的“寓言式”的解读包涵两个层面,其一即为本文重点分析的“道德式寓言”(第1—6行)。为了更好地阐明其理念,草纸文献的作者对厄莉努丝的形象加以改造并将其提升到伦理道德与终极关怀的层面,即对于灵魂的拷问。其二则为“宇宙论式寓言”(第7—26行),由于与本文论题无直接关联,故不再展开论述。

总之,如果说希腊早期著作是从文学形象上丰富与强化了厄莉努丝作为“复仇神”的典型神格,那么,德尔维尼草纸文献便是从宗教教义的层面对其进行了阐发。德尔维尼草纸中的厄莉努丝形象,是地方传统与希腊传统的整合,是文学形象与宗教仪式的结合,也是宗教法典与其具体实施的结合。

[作者王绍辉(1979年—),东北师范大学世界古典文明史研究所讲师,吉林,长春,130024]

[收稿日期:2013年4月22日]

注:本文为网友上传,不代表本站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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