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观笔记159】退思园中的文化解读

大家好，我是小蚂哥。5年前我写过一篇退思园，大致分析了退思园的空间关系和历史背景。文章点这里：退思园——补过之园【NO.16】

但文章对于退思园中的文化少有提及。要知道想要理解一个园林，建筑景物的命名和楹联才是关键，它们是园主人穿越时空和我们的对话，理解了这些文化意境，我们才能真正看懂一个园林。

退思园的整体意境取自姜夔的《念奴娇·闹红一舸》，用一首词的基调贯穿全园这在古典园林中也是少见的，那么我们只要理解了这首词，也就把握了园主对于园林意境最初的构想。

《念奴娇·闹红一舸》的作者姜夔生活在南宋后期，一生未做官，才华极高，但却始终穷困潦倒，直至穷死江湖。

姜夔词清空高洁，极富想象，语言灵动自然。有很高的艺术成就。他的艺术特色可用张炎所下断语“清空”二字来概括。这种清空既不同于传统婉约派的绵丽软媚，不同于豪放派末流的粗犷叫嚣，也不同于苏轼以旷达为主要特色的那种清空。

要而言之，姜夔更善于以诗人的笔法入词，且更多地以“骚”的手法入词，对客观对象不作更多的质实描写，而对灵气飘忽的心境则极善捕捉与表达。

清·罗聘 《姜夔诗意图册》

我选取了《念奴娇·闹红一舸》的部分上阙大家可以感受一下：

闹红一舸，记来尝与鸳鸯为侣，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翠叶吹凉，玉容稍酒，更洒菰蒲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念奴娇 上阙》

荷花盛开的时候，几只鸳鸯在荷叶间嬉戏，美玉般的花朵，带着酒意消退时的微红，更有水草丛中洒下一阵密雨。荷花嫣然微笑轻摇倩影，幽冷的清香飞上我赞美荷花的诗句。

词描写的景物其实很简单，就是诗人喝醉后来到水面观赏雨中盛开的荷花的场景，姜夔特别喜欢将一个优美的事物放置在一个清冷空灵的环境中，我想这也可能映照着他自身的遭遇。

而园主任兰生为官一时，被弹劾，贬退回乡，心灵同样遭到上海，心理也极不平衡，需要精神抚慰，这时姜夔的词就是一剂灵药。

所以我们去退思园，在惊讶园林设计的独具匠心时，还会体会到一种清空的气氛，不仅如此，园中还取《念奴娇》的上阙的词塑造了三处重要的景点：闹红一舸，水香榭，菰雨生凉轩，我们下面会一一说到。

下面就跟随小蚂哥的脚步，让我们再次踏入园林，从文化的角度感受退思园园主任兰生所要表达的真实想法。

穿过轿厅我们来到了退思园的第一站，茶庭，这是主人待客看茶的地方。

茶厅

在茶厅中悬“退思园”的匾额，两侧挂有明代大思想家王阳明《传习录》中的两句格言：“种树者必培其根，种德者必养其心”。

意思是：种树木必须将树木的根培养好，根深才能叶茂，修养品德得人必须先培养好自己的心性。王阳明是心学的集大成者，非常在乎于自我精神的修行，这两句也点了“退思”的主题。

我们穿过茶庭就来到了退思园的正厅——荫馀堂

荫馀堂

往里走，进入荫馀堂，这里是退思园建筑部分的主厅，园主任兰生乃是书香之家，厅内有对联“快日晴窗闲试墨，寒泉古鼎自煮茶”。

意思为：在明净的窗户前摆弄笔墨，何等光景；汲取寒泉在架起状如古鼎的风炉里煮茶品茗，何等惬意。

对联出自陆游的《幽事》“快日明窗闲试墨，寒泉古鼎自煎茶。”古人将晴窗试墨和古鼎煮茶作为一种十分风雅和闲适的生活追求。

至于为什么是古鼎煮茶，看一下当时的煮茶器你就知道了，长得特别像鼎。

我们折向东走，进入住宅区，迎面而来就是一座走马楼——畹芗楼

畹芗楼

东侧为住宅区，是被连廊贯通的走马楼，任兰生号畹芗，这幢建筑便用畹芗命名。比如小蚂哥如果买了一栋楼，就可以取名“小蚂楼”。不过古人的名字不像今天的只是一个代号，都会有一些美好的寓意在里面。

一般来说古人的号都是对于名的解释和延伸，“畹”是古代的面积单位，常和“兰”联系起来比德，《楚辞·离骚》中就有“滋兰之九畹”的句子。

“芗”通“香”，而兰又有香祖之称，所以，畹芗指的是满地的兰香，也暗示任兰生是优秀的人才，凡尔赛了一把~

坐春望月楼

穿过畹芗楼就来到了中庭，坐春望月楼从名字看就是赏春赏月的地方。

中庭中两棵玉兰，春天繁花似锦；建筑东部延伸至花园有一五角形阁楼，名为揽胜阁，是眺望空中月和水中月的好地方。

我们从楼中走出，眼前就有一艘旱船。

旱船

旱船对联是杜甫《登高》的名句“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无边无际的树木萧萧地飘下落叶，望不到尽头的长江水滚滚奔腾而来，勾画出一幅极为广阔的图景，诗句写得大气磅礴。

置身于旱船中，虽然四周无水，但联想到对联内容便有舟行于江上之感。

而后我们来到庭院南部，右手边这间叫做——岁寒居。

岁寒居

一提起岁寒，我们就能想到岁寒三友——松竹梅，松、竹经冬不凋，梅花耐寒开放。此室外面植有松竹梅，透过窗景组成一幅青松，翠竹，冬梅图。显然是观赏冬景的地方。

迎宾室

楼南迎宾室有文学家夏衍的撰书“由退思进，因忙得闲”。

穿过面前的这面月洞门，我们就来到了退思园的花园，但别急，这扇月洞门也有文化。

得闲小筑与云烟锁钥

通往园林部分有个月洞门。门的两面分别为“得闲小筑”与“云烟锁钥”。细细琢磨下很有意思，一边写景一边写意，一边是进一边是退。

得闲小筑，重点还在得闲二字，对于久居官场的任兰生，闲并不意味着无所事事，闲可以更好地积蓄力量。张潮《幽梦影》中说到：“闲则能读书，闲则能游名胜……闲则能著书……能闲世人之所忙者，方能忙世人之所闲。”

云烟锁钥，重在写景，云烟指园内的水景，烟雾缭绕，有一种朦胧美，这扇门将美景锁住，也暗示了穿过这扇门后的景色。

踏进月洞门就是水香榭，这也是《念奴娇》一词表达的建筑物之一。

水香榭

取自于《念奴娇》中“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意思是“荷花嫣然微笑轻摇倩影，幽冷的清香飞上我赞美荷花的诗句。”

从词中可知水榭悬挑于水面，即可俯瞰水中倒影，又可下看游鱼，夏天还能观荷闻香。只可惜现在的退思园水面没有荷花。水香榭只有水榭，不闻香气。

接下来我们顺着九曲回廊就能走到退思园的主体建筑——退思草堂。

退思草堂

穿过月洞门来到园林，一池清水联系了所有建筑和景物，主体建筑为正北面的退思草堂。堂内有《归去来兮辞》的碑拓，是元代大书法家赵孟頫的海内孤本。堂内有集石鼓对联“艺秀辞工人所乐，水流花放吾其游”，

所谓“集石鼓”准确的说应该是“集石鼓文”或者“石鼓文集字”，意思是该作品中的字体是从石鼓文中搜集的相同字的写法创作的。对联的内容我没有找到出处，应该是原创的，描写退思园景物和游园的心情。

之后，我们向东走到琴台，这里是听琴的地方。

琴房

琴房中有对联“琴室停云静，天桥生月明”。

“停云”用得很妙，琴声能使得天上的云都停住，说明琴艺之高超，园内有楼廊名为天桥，站在桥上可将全园景色尽收眼底。“生月明”显然指的是观景的时间在傍晚，月亮刚生起来时，还记得我们学过的诗句“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

我们往南走，眼前就是一座山亭——眠云亭。

眠云亭

眠云亭实为两层，外包湖石，看起来像建于山坡顶部，取自刘禹锡《锡山试茶歌》“欲知花乳清冷味，须是眠云卧石人”。

能近距离看见白云的地方一般都在山巅，于是白云也就和山居，虚空澄净的心态有了关系，在眠云亭中下棋对弈，不想世事。

再往南走就是另一座以词境命名的建筑——菰雨生凉轩。

菰雨生凉轩

菰雨生凉轩取自姜夔《念奴娇》“翠叶吹凉，玉容销酒，更洒菰蒲雨”。

原轩周围植荷花菰蒲，芦苇摇曳，轩南有种植芭蕉和棕榈，夏秋季节，轩内凉风习习，荷香阵阵。轩中堂有一面大镜子，不仅反射了天光，还模糊了室内室外的界限。

轩内用屏风隔成南北两间，北面挂彭玉麟送给任兰生的对联“种竹养鱼安乐法，读书织布吉祥声”让他安心归隐，不要再问世事。

南面有对联“竹梧秋雨碧，荷芰晚波明”意思是竹子和梧桐树被秋雨洗涤过后，更加的苍翠，夕阳映在湖水中，芰荷的枝叶发出光亮。

我们顺着天桥来到了一座二层建筑名为辛台。

辛台

这是个二层的小楼，原为读书处，读书犹如辛勤耕耘，一份汗水一分收获，来不得半点虚假，故以“辛苦”的“辛”名之，颇富深意。

古代是农耕社会，大部分知识分子都讲究耕读传家，所以在文化中农耕和读书这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活动被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

辛台旁边是一个园中园，园内多棵桂花，名为桂花厅。

桂花厅

厅前为金风玉露亭，“金风”指秋风，厅名“天香秋满”是说秋天充满了桂花的香气。

我们回过头来就能看到一艘船在岸边，这就是《念奴娇》词境的最后一个建筑——闹红一舸。

闹红一舸

内悬匾额“松菊犹存”，取自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三径就荒，松菊犹存”。

意思是：院子里的小路快要荒芜了，松树菊花还长在那里。松岁寒不凋，比喻高尚的情操和不屈不挠的精神，菊花凌霜不凋、气韵高洁。菊花被誉为花中君子，成为温文尔雅的中华民族精神的象征。

闹红一舸面向水面，其实暗喻了任兰生的政治抱负。

最后我们重新走回曲廊，廊的一侧漏窗吸引了我们。

九曲回廊

回廊漏窗连起来是一句“清风明月不需一钱买”。出自李白《襄阳歌》“清风明月不需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

李白又在诗中借用了嵇康醉倒后如“玉山将倒”的典故。

以嵇康为代表的竹林七贤是魏晋时期的七位名士，生逢乱世，常在竹林之下，喝酒、纵歌，肆意酣畅。

这里形容游廊步移景异，美得犹如喝了高度的美酒一样，让人陶醉。

好了，这期我们梳理了退思园中主要建筑的对联和匾额，文化是园林造景非常重要的一环，理解这些诗句背后的故事我们才能和园主一样对园林产生共情。

这期就先聊到这吧，我是小蚂哥，一个热爱景观的人，蚂蚁景观，以小见大，我们下期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