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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楼依旧

从闫庄镇回到县城,已经三点多了。

到了妈妈家,倒头就睡,睡得天昏地暗,醒来快五点了。期间模糊听到妈妈在客厅吆喝大姐给我盖被子,吆喝了好几次。

那时候我已经进入睡意朦胧的阶段,我听到大脑皮层里的细胞在喊:老大千万不要给我盖,千万不要,热死我了!但是我却调动不起嘴巴来说这些话,我怕把我一激动,把自己说醒。

整个半天,就像做了一个梦。

累。

其实今天除了当司机之外,整个活动过程中,我基本都像看客一样站着,置身度外。

我看着妈妈在那自发生出一小片香椿树的小院子里,迎接一波又一波的亲戚。

有长辈,平辈,晚辈。

他们胳膊里都挎着yuan子(农村用来放食品的草编的器具,带把),里面用包袱蒙着馒头和饼干。

这些亲戚们,我基本都不认识,只有少数几个,我能记起来。他们却知道有这么一个“张大三”在我姥姥家呆过一段时间。

他们会在我妈妈的指点下,朝着我说:张大三这么大了。

我笑笑,眼睛仍然在院子四周徘徊。心里在琢磨:姥姥家的大院子,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局促,院子的大门口,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低矮狭窄。

恍惚间,我好像回到了七八岁的时候。嗖地一下从高大的门楼下跑进院子,蹦跳在宽敞的院子里。

穿着大襟蓝布褂子的姥姥,在压水井旁笑眯眯地看着我。舀子里有新鲜的洋柿子,姥姥正在洗着,我跑过去抢一个就啃,酸爽可口。姥姥笑着说满嘴流汁的是我野人。

“小姨姥姥来了。”二姐拍了我一下,我猛然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再看眼前的景象,感觉自己就像《妖猫传》里的小和尚,思绪从“大唐盛世”的幻影中,回到衰败的院子中。

抬头望天,高大的杨树枝丛间的天好蓝,原来什么都没有变,只有我变了。

小姨姥姥已经84岁了,面容酷似我姥姥。她雪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用干枯的手拉着我俩说话。

似乎我姥姥回来了。

我的眼泪哗的流了出来,我姐姐也开始擦眼睛,姨姥姥说话哽咽了。

姐姐趁姨姥姥跟别人打招呼的时候,低声跟我说是不是给姨姥姥点钱。我二话没说,从钱包里掏出三百元钱,追上姨姥姥,给塞了口袋里。

揽着姨姥姥那曾经在我面前高大,而现在变得那么弱小的身子,仿佛又见到了姥姥,又对姥姥尽了孝心。

之后,我站在每次上坟必有的大风里,看着他们撑起来遮挡大风的纸壳子。看着妈妈和妗子们拿出给姥姥买的新寿衣,比划着穿,嘴里念叨着话给姥姥听,之后再把那从头到脚的新寿衣烧掉。

看着他们摆上桌子凳子、鸡鱼肉菜、水果点心、还有酒,拿着黄纸,比划着从坟里请出姥姥姥爷的魂灵,让他们坐在凳子上。

然后把给姥姥扎的高楼大厦、手机、元宝等,念叨一番,然后说风大,让姥姥姥爷进楼里吃饭喝酒。之后,再把那些纸扎的贡品一烧而尽。

我们去姥姥姥爷的坟前,把吃的挨着用筷子夹一点给两位老人,酒也倒一盅洒到坟前,给我那嗜酒如命的姥爷。

该烧的烧完了,鞭也放了,大家都在坟前磕了几个头,然后开始离开坟地。

姥姥村里的坟,都在自家的地里,自家没地的要买片地再埋。

那片地,就是我小时候去捉红蜻蜓的地方。以前种着菜,架梅豆的树枝上,经常落满了蜻蜓。很多颜色的蜻蜓,我最喜欢的是红色的。

我和姐姐扶着头发花白,腿脚不太好的妈妈从那片地里走出来。回头看一眼,压在姥姥姥爷坟头的黄纸,在风中窸窸窣窣地抖动着。

对于喜欢热闹的姥姥来说,繁华转瞬过尽。

之后,去镇上的饭店吃饭。

五桌,跟喝喜酒差不多。吃饭的时候,才跟亲戚们有些交流。曾经熟悉的面孔,时隔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再见,亲切感依旧。

大表舅妈坐我身边。

我跟大舅妈说:幸亏这些亲戚啊,要不我们啥也不懂,怎么办?

大舅妈说:村里这些事就这样,你们懂这个干嘛,以后我们也用不着这样。

就像来之前爸妈说的那样,以后他们仙逝了,就找个墓地,忌日的时候去祭拜祭拜,不用搞那么繁琐的事了。我爸爸更是早就说好,要穿那身退役之前发的新军装!

回去的路上我在想,我们和农村老家的联系,除了这些重大忌日活动之外,几乎没有了。父母还偶尔因为红白喜事回去,对于我们来说,一年,甚至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回不去一次。

那些充满了悲悯色彩的乡愁,很快就会消失殆尽了。在我们这一代还偶尔有淡淡的一丝,而我们的孩子们,对于故乡,不知道会是怎么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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