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孫幼軍
紹介:孫幼軍(1933年5月——2015年8月6日),男,漢族,出生於黑龍江省哈爾濱市。1954年考入北京俄專二部,1955年入北京大學中文系。1960年畢業分配到外交學院執教。孫幼軍被譽為「一代童話大師」,中国大陸童話作家、中國大陸首位安徒生獎提名者、《小布頭奇遇記》作者。
2015年8月6日10時41分,孫幼軍在中國北京市清華長庚醫院去世,享年82歲。
玩具店裡擺著一隻模樣很可愛的小狗。他是用燈芯絨縫製的,有一個大大的腦袋,兩片大大的耳朵。他的眼睛是兩顆黑玻璃珠兒,亮晶晶的,總是好奇地盯著人瞧。他的鼻頭兒是個黑玻璃疙瘩,高高地翹著,還油汪汪的,看上去又活潑又滑稽。
有一天,一位阿姨到玩具店裡來,對小狗笑笑,接著朝他一指。店員答應一聲,恭恭敬敬地把小狗從玻璃櫃里捧出來,用一張很大的紙包好。
小狗高興地想:「哈,這回我要有一個親密的朋友啦!」
他被那位阿姨抱回家去。
等到包著他的紙撕下去,小狗有些失望:他的「親密的朋友」實在太小了!
那是個小女孩兒,她正坐在四面有欄桿的小床上,含著自己的拇指東張西望。看見小狗狗之後她顯得十分快活,屁股在小床上一顛一顛的,胖胖的小手指向他,嘴裡還叫著:
「大、大、大、大、大!」
小狗心想:「這算什麼呀!應該說:'小狗先生你好,能認識你,我很高興!’」小女孩兒伸過手來,小狗想:「哦,她要跟我握手。這還差不多」
他被那位阿姨抱回家去。
等到包著他的紙撕下去,小狗有些失望:他的「親密的朋友」實在太小了!
那是個小女孩兒,她正坐在四面有欄桿的小床上,含著自己的拇指東張西望。看見小狗狗之後她顯得十分快活,屁股在小床上一顛一顛的,胖胖的小手指向他,嘴裡還叫著:
「大、大、大、大、大!」
小狗心想:「這算什麼呀!應該說:'小狗先生你好,能認識你,我很高興!’」小女孩兒伸過手來,小狗想:「哦,她要跟我握手。這還差不多!」
小狗還沒來得及伸出手去,已經被那位阿姨藏到背後。阿姨對小女孩兒說:「叫'媽媽’,不然不給你!」
那個小女孩兒就起勁地叫起來:
「麻、麻、麻、馬、馬!」
小狗搖搖頭,唉,這麼一個小傻瓜!
果然有許多糟糕的事發生了。
那小女孩兒根本不會抱著他跟他玩兒,只會用一隻手揪住他胡掄一氣。揪住他的腿還好說,揪耳朵就有些受不了,*難過的還是揪尾巴—小狗甚至抱怨起玩具廠那些人:為什麼要給他縫上一條尾巴?就為了這個小傻瓜容易揪住,好用力掄他嗎?
比抓住尾巴用力掄更糟糕的事還有呢!那小女孩兒躺著的時候總喜歡揪著他耳朵,把他送到嘴上去啃。他被啃得渾身濕漉漉的,難受得要命。很快地,那小女孩兒找到了她*喜歡啃的地方—小狗的黑鼻頭兒。小狗有時被她咬疼了,忍不住叫:
「是好吃的東西嗎?這是鼻子!你咬得我好酸好酸!」
那小女孩兒只是睜大眼睛看看他,又起勁地咬起來。她連自己媽媽的話都不太懂,又怎麼聽得懂小狗的話?
這可真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啦!
終於有一回,小狗狗的鼻頭兒被咬下來了。幸好媽媽就在小女孩兒身邊,她急忙把小狗的黑鼻頭兒從孩子嘴裡摳出來:
「喲,多危險!這孩子長牙了吧?這麼粗的線都咬斷了!」
那位阿姨再不敢讓自己的孩子玩兒小狗。她給小狗洗了個澡,晾乾之後收進大箱子。
小狗身上乾乾淨淨,覺得很舒服。再沒有誰揪住他的尾巴亂甩,再沒有誰把他啃得渾身濕漉漉的。
「可是我的鼻子呢?阿姨把我的鼻子丟到哪裡去了?她不知道鼻子對於狗來說有多麼重要!她也不知道沒有鼻子多麼難看!」
過了兩天,小狗覺得這也算不了什麼。待在箱子里,沒有人會看到他。身邊有許多樟腦丸,鼻子沒了,反倒不用聞那股怪味兒了。
又過了幾天,小狗有些寂寞。阿姨收拾大箱子時,把他塞到了*底層。他的四周有幾件那小女孩兒穿舊了的小衣裳,他的上邊沈甸甸的,不知壓了多少東西。
「看樣子,我一下子出不去了……」小狗有些悲傷。 他開始想念那個渾身奶味兒的小傻瓜。他忽然很想看見她,聽她咿咿呀呀叫,再讓她揪住自己胡掄一氣,把自己啃得濕漉漉的。他自言自語地說:
他開始想念那個渾身奶味兒的小傻瓜。他忽然很想看見她,聽她咿咿呀呀叫,再讓她揪住自己胡掄一氣,把自己啃得濕漉漉的。他自言自語地說
「真的,那又有什麼不好,她還是很可愛的呀!她用那些辦法喜歡我,只不過因為她有點兒傻罷了!」
看不到一絲亮光,聽不到一丁點兒聲音,連時間都好像停止了。
可是時間仍然像河水一樣,靜悄悄地、不停地流著。一下子,好多年過去了。
有一天,小狗的四周突然亮了,一隻很輕很柔的手抽走了他身邊的小衣裳。
小狗看見,那是個很美很美的姑娘。姑娘把垂下的長髮掠到背後,快活地喊:
「啊,在這兒呢!你看,好小好小,簡直就是布娃娃穿的!」
一個身材高高的小伙子走過來看,笑著說:「真好玩兒!怎麼也想不出是你穿過的。你媽媽真愛你,保存到現在!我小時候的衣服,可是一件也沒有了。」
小狗驚奇極了,怎麼,這個美麗的大姑娘會是那個小傻瓜?
接著,那只很輕很柔的手又把他抓起來:
「呀,小狗也在這兒!這是我的小狗,我小時候的寶貝!」
她把小狗貼在胸口,又把他捧到臉上,拼命親吻他。小狗一下子想起自己渾身濕漉漉的日子。他也想對這個小傻瓜說點兒什麼,可是他心裡很激動,什麼都說不出。
「可憐的小狗!」姑娘望著他說,「媽媽講,我那時候好傻好傻,也不會跟你玩兒,老是揪著你的尾巴亂甩。我還咬你的鼻子,把你的鼻子都咬下來了……真對不起,那時候,你一定很疼很疼吧?」
疼還是不疼?小狗已經記不起來。那的確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小狗只是凝神地望著這個長髮姑娘,心裡想:「她的眼睛里為什麼有淚水?她不是笑著呢嗎?」
「別難過,」姑娘反而溫柔地勸慰他,「這沒關係。你等一等,只要等一小會兒……」
她說著,跑到大立櫃那兒去翻下邊的兩個抽屜。
姑娘從那裡掏出個大塑料盒子,跑回來,掀開盒蓋,「嘩啦」一下子把裡邊的東西都傾倒在桌面上。那是一大堆花花綠綠的紐扣,大大小小,各色各樣。姑娘用細長的手指在上面撥了撥,揀出一顆黑色的東西。她用手把那東西托到小狗面前:
「你看,這是什麼?」
小狗一眼就認出來了:鼻子!這正是他自己那個油汪汪的鼻頭兒!
姑娘輕聲告訴小狗:
「不要急,我這就給你縫上!」
她轉身去找針線。高個子小伙子看看手錶說:
「回頭再縫好不好?星期天頤和園划船的人特別多,遲了,咱們就租不到遊艇啦!」
姑娘說:「沒有鼻子多難過!再說,我還要帶他去划船。要是你沒有鼻子,你肯去划船嗎?」
當然,沒有鼻子,他絕不肯去划船。所以那小伙子只好坐下來,耐心等候。
姑娘的手指比她還是個小傻瓜的時候靈巧得多,小狗的鼻子很快就長得好好的了。小狗立刻嗅出了氣味,並且斷定這個好看的姑娘就是當年那個小傻瓜—她身上好像還帶著當年的那股子奶味兒。
姑娘給他縫好鼻子,又很疼愛地親吻他。姑娘還把他送到那小伙子面前,笑嘻嘻地說:
「你也親親他!你也親親他!」
小伙子卻推開小狗,在姑娘臉頰上親吻了一下。
那一天從早到晚,姑娘一整天都抱著小狗。小狗坐了大汽車,游了頤和園,還划了船。
他覺得幸福極了!
可是,從那兒以後,有好久好久,小狗沒見到那個姑娘。他小時候那個同伴,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小狗每天都站在書架頂層,盼望著她來。他還想讓她抱著去坐大汽車,去划船。
屋子里只有一個老太太走來走去,忙著自己的事。這位老太太,小狗當然認識,因為正是她,親手把他從玩具店抱回家裡來。那時候,她還是位阿姨,可是現在,她的頭髮花白了,臉上出現許多皺紋,應該是奶奶了。她常常把小狗移開,擦書架頂上的塵土,有時候還把小狗丟進清水盆里,給他洗個澡。不過她從來不跟小狗講一句話。
小狗等啊等,那個姑娘到底來了。
她抱著一個很小的女孩兒,讓小狗吃一驚的是:那小女孩兒和姑娘小時候一模一樣!
姑娘看見小狗,連忙把孩子放在床上,把小狗從書架頂上拿下來,快活地向廚房裡喊:
「媽媽,我的小狗還在這兒啊?」
接著,她把小狗向那個小孩子臉前晃晃,學小狗叫:
「汪汪!汪汪!」
那小女孩兒坐在那兒,屁股一顛一顛的,伸出一隻胖胖的小手亂抓,口裡還叫著:
「大、大、大、大、大!」
姑娘說:「叫'媽媽’!要大聲叫才給你!」
那小女孩兒就起勁地叫起來:
「麻、麻、麻、馬、馬!」
姑娘高興地說:「好,小狗歸你啦!」
她把小狗放到小女孩兒手裡。
小女孩兒剛剛抓住小狗,就把他送到自己嘴裡,有滋有味兒地咬起來。
「糟啦!」小狗心想,「又是一個小傻瓜!」
不過,他還是很快活地跟著這個小傻瓜回家去了。
他知道從此以後又要給人揪住尾巴亂甩一氣,又要渾身濕漉漉的,而且總有一天,鼻子要被咬掉。但這些還是比他寂寞地蹲在書架頂上要好得多。
「總有一天,這個小傻瓜也要長成個大姑娘,親吻我,帶著我去坐大汽車,去划船……」
小狗心裡想。
但是,小狗忘了:箱子里的擠壓,已經使他滿臉皺紋;多次的水洗,使得他渾身松懈、顏色消退。小狗同樣已經老了。他未必有那麼多時間等候這個小傻瓜再長大,未必能有機會再去劃一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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