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尤今）

闲来无事，读报上为人解疑释惑的信箱来函，或听广播电台为人开解心结的谈心节目，十分惊讶写信者与拨电者那种全无保留的坦白。明明知道读报纸的、听广播的人不计其数，这个“心有千千结”的人仍然毫不避忌地把心底那惨不忍睹的秘密公之于世。

与几位好友讨论这个现象。有人认为这是一个寂寞的时代，人人抢着说话，却没有人肯耐心聆听他人的“苦难”，那些“有难”者，只好以匿名的方式寻求发泄的管道；有人则指出：不管一切地向他人出示身上鲜血淋漓的伤痕，有助于减轻内心的痛苦；我个人则觉得：把秘密向大众传播媒介笔述或是口诉，主要是找不到可以全然信赖的人——有时，向所谓的好友揭示了内心黑暗的秘密，他日却不幸成了对方用以对付自己的极具杀伤力的“武器”。常常碰到的一种情形是：当你本着“信任”而将心中的秘密源源道出时，对方是一头驯良的猫；可是，有一天，双方的利益起了冲突，那猫，便会成了张牙舞爪的虎，你曾说过的秘密，便成了藏在爪里的剧毒，只要沾上一点点，便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古龙的名言“你最好的朋友也就是你最大的敌人”，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然而，有时，心里确实有一些“见不得光”的痛苦，像是寒光闪闪的玻璃，不说出去，整颗心，都会被割得支离破碎，怎么办呢？在电影《花样年华》中，由梁朝伟饰演的男主角曾说到一番饶具兴味的话：以前，有些人，不想让别人知道心中的秘密，但又难以憋住不说，他们便会到深山野岭去找一棵树，在树上挖个洞，对着树洞尽情把秘密说出来，然后，再以泥巴封洞，这样一来，秘密便会永远留在洞里了。嘿，这确是保密妙策！

多年前，读过张爱玲一则极耐咀嚼的超短小品，过目难忘——在作战期间，一名将军晋见德国的佛德烈大帝，问他用的是什么策略，皇帝问他：“你能保守秘密吗？”他指天誓曰：“我能够，沉默得像坟墓，像鱼，像深海的鱼。”皇帝淡淡应道：“我也能够。”小品文在此悠然地画上了一个韵味无穷的句号。

现在，每每有朋友对我说：说“喂，告诉你一则秘密⋯⋯”我便会立刻悄悄地凝神运功，将自己转化为一道墙。墙，无窗、无门、无缝、无洞，点滴不漏，而这“化墙功”，也在无形中将我带离了许多是非的旋涡⋯⋯

其实，许多人不知道，当有事情发生时，彻底将他们出卖的，是他们自己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