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是故乡美

凌晨出门，视线里是白茫茫一片，近处的街灯与远处的楼宇都彻底沦陷了。发动车子出发，心里陡然增加了许多恐惧，尽管自己将车速放到最慢，但还是担心对面有人在这茫茫天地间失去道路，置我于危险境地。况且，这一片白，显得过于的浓稠与生硬，或许，它已经不再是雾，而是霾。

所以，对于每天从城市赶往郊野的我而言，这样似雾似霾的天气，确实找不到什么美感，完全不像儿时故乡的雾。

小时候，特别喜欢下雾天，白茫茫，一个人走在上学的路上，前后都不见人，空旷的垄里，原本一望无垠的稻子笼罩在雾中，显出几分虚无缥缈的感觉，让你根本觉察不出这其中用汗水和力气倾注的艰辛。沿着熟悉的田埂，一路走，没有人可以看见自己，也没有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仿佛彻底摆脱了日常里无处遁形的乏味，身体被大雾裹着，心里平添了一种神秘感，可以大声地笑，胡乱地唱歌，特别的自在。

有时，在起雾的早晨，母亲要去一个叫做“硫市”的小镇赶集，提着一篮子要卖的东西，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蔬菜，还有鸡蛋、黄豆、糯米。站在村口，我望着她瘦小的身影，渐渐地，渐渐地，消失在茫茫白雾中。那一刻，心里格外地充满期待，我想象着，当大雾散去的时候，母亲就会归来，她一定会为我买回几根油条，或者，几个香喷喷的糖包子。

为此，我整整的一个上午都在认真地看雾，看它一点点一点地从屋前屋后褪去，先是显出家门口的水塘，然后再是垄里的田埂，再就是远处的山影，太阳的金光终于像一把利剑一样彻底刺穿了茫茫雾气，天地间便更加迅速地明朗了起来。我在村口的路上来来回回，心里忐忑不安。

就像雾散了你所看到的东西和之前猜想的相差巨大一样，有时候我等来的结果也是大失所望，母亲除了买了她认为该买的东西，并没有为了带回来哪怕一个包子。雾散了，所有的期待也散去了，心里面空落落的，有些委屈，有些不满。

现在想来，这样的雾才是真正的美好，它让我对生活充满了憧憬，学会了等待，最后，又接受了一种失望的结果。至少，当看到母亲在雾散后满载而归的那一刻，心里又是那么的高兴。其实，这样的过程才是最幸福的，得到与失去，又有什么关系呢。生命，只有在一次次失去的考验中，才会慢慢变得强大起来。

故乡的雾绝不像今天的我在城市的道路与广场上所见的一样，它不需要我担心，不会让我产生任何厌恶，我可以毫不防备地冲进大雾中，大口大口地吮吸它，一丝丝清凉在嘴角与舌尖轻轻地碰触一下，就杳无踪迹，然后，继续奔跑，追赶……有时，冷不防从雾中冒出一个人来，可能是某一位大叔或者大伯，大婶或者大娘，头发湿湿的，胡须湿湿的，脸是干干净净的，他会亲昵地和我打一声招呼，问一问我的父母亲正在哪一片雾里忙活，然后，又再一次消失一片茫茫之中。

故乡的雾，真是有情有义，它裹着稻谷，裹着棉花，裹着草垛，裹着每一条田埂和每一片山丘，还裹着，一个个熟悉而亲切的人。故乡的雾，将一切孤单的东西都裹起来了，像一床清新洁净的棉被，将一切，又都温暖了起来。

早前回老家一趟，清晨起来，母亲从雾中归来，头上一片白，分不清是雾气还是白发。这样的雾，美得沧桑，美得让人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