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业日记（十六）

随着年龄的增长，身边有趣的人越来越少，故我越来越沉浸于阅读，去书页间寻找有趣的灵魂。

在我职业的长河里，也曾遇见过有趣的人，与他们相处一段时间下来，哪怕一辈子不再见面，我也会时时想起他们的“动人之处”。

今天，我先介绍其中的两位，他们都是我第一份工作的同事（我刚毕业的时候在工厂上班）。

先说说S兄。当年，我拎着大包小包进工厂集体宿舍的时候，S正坐在我斜对角的一张床上。他“袒胸露乳”，大腹便便，迎头向着电风扇，手里拿着一本破旧的杂志用力地扇着风。他狼狈的样子让我想起太阳底下的某种动物，——尽管这样的比喻很不恰当。

“哈哈，又来一个！”他竟然以这样的开场白跟我打招呼。

我认识了一下宿舍里的其他同事，得知除S外，其他四个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宿舍一共八张床，上下分布，有两张空着，用来堆放大家的杂物）

我与S的相熟，始于他与宿舍的另一位同事探讨某个历史人物。我这才知道，他是全公司本科学校最好的人，肚子里很有货。他学的是理工科，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物理”。这哥们，功课自然是扎实的，但他最大的乐趣显然在历史方面，古今中外随便一个大人物，他都能用自己的嘴将其人生之大轨迹描述出来，让人眼前如同展开着一张“立体画”。他有着典型的北方人之直爽，评点人物毫无忌讳，所以大家都愿意听他讲，一方面听得有趣，更重要的是可以引发听众不同角度的思考。他讲着讲着准会夹带几句骂人的话，用以说明怎样厉害的大人物，他们终究是个有情有欲的人，普通人干过的龌龊事，他们一样也不会少。都说诗以言志，一个人讲话不仅能大体窥见其性格，亦能粗略了解其思想。S有些愤世嫉俗，他对大现状不满意，对事关自己的小现状也不太满意。他比我年长两三岁，大概率比我多工作两三年，但是，他未来想做点什么，我们从他的嘴巴里无法得知。

“没劲，天天这样！”这是他最常感叹的一句话。十多年之后的今天，在我眼里十分“泄气”的他，几乎所有的判断都让现实给验证了。他总是念叨着咱们都是“小老百姓”，干得好有口饭吃，干不好饿死都有可能。现在的劳动者，想要被饿死确实不容易，但要过上好日子，确实是一天天更加困难了。S应该是看多了历史，对社会之变迁有较深的理解。他悲观，却又懂得自嘲与嘲人，不至于将整个神经给压垮掉。

我们时常在下班之后坐在工厂附近的一个广场看人跳舞（年轻人也有跳的，动作更快，幅度更大些）。他一袋瓜子，我一袋瓜子，嗑得噼里啪啦作响。他总是将大片的瓜子壳留在屁股周边，与我笑谈着扬长而去。他不喜欢运动，也无特殊的娱乐追求，但工厂某人某人的风流韵事他比谁都清楚，他还尤其擅长搜集同事们“逛窑子”的情节，梳理完毕之后会跟大家一块分享。

“那老家伙，每周都去，每次很快就下来，钱可没少花。好在他老婆隔他十万八千里，要不一定出事。”说到这些，他比任何时候都神采飞扬。

顶级名校的高材生，大多都有点架子，但S从来就没有过。他对陌生人很冷淡，但是与人熟悉了之后，真是什么龌龊话都能扯开聊。他个子不高，走路如同一个“伟人”，高度近视镜片下的一双眼睛永远闪着光，留意着周边发生的一切。鉴于其专业之精，他被关在工厂的一间屋子里守着一台机器，负责着某高端保密项目。

“狗屁高端，都是骗鬼的东西！让我干啥我就干着呗，在里边吹空调就是了。”当时，厂区就他这高端项目的房间里有空调。

他不只这么说，还真就这么干。故每每被厂长抓个正着，免不了一顿训斥。回来之后，他总说挨训的自己不给厂长好脸色看，但事实却是：过程当中他一声都没吭过。他并非死要面子，但可掌控的自尊还是十分在乎的。

过去的这些年，S所从事的行业没有变化，但换过的工作真不知道有多少份。——长江以南能去的大点的城市他都去过了。

“现在在哪？”我想着跟他聊几句的时候，必须先这么跟他打个招呼。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买房，也不知道他是否成家。他这样处世风格的人，只有在古书上才能见到，大约得十分底蕴、十分个性之女子，才能翻开并读懂他这本大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