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钓者

晚上约八点，我走在乡间小道上，在一座桥上遇到两个夜钓者。他们是一位青年，一位老者，都穿着短裤，趿着拖鞋。两支鱼竿被支在桥栏杆上，长长的钓丝钻进夜的黑洞，另一头落在视线所不及的深水里。黑夜让一切变得幽深，神秘，让人猜测这钓鱼的二人一定收获颇丰或有足够的把握可以收获颇丰。然而，事实并不如此，桥上的大水桶里，仅有两条加起来都不足半斤的鲫鱼。莫非他们刚刚过来？抑或是已经将钓上来的一批鱼送回了家去？

“六点钟就来了。”年轻的钓者告诉我。

“这儿的鱼就这么大一条吗？”我问他。

“也有大的，得看运气，再大也就八两一斤。”

我认为，八两一斤实在算不得大鱼，得钓上来足够数量才能吃上一顿。按照他们当下的进度，一个小时才钓一条小鱼，得费多久才够开餐呢。

钓者提道，这小河里多鲤鱼鲫鱼，碎骨头特别多，烹饪起来颇为麻烦。我想，“成熟”的夜钓者可能会更倾向于选择大河或者水库。

夜沉静，四周是蟋蟀的叫声，嗜血的蚊子呼啸着撞到人身上，撞哪儿叮哪儿。两支钓竿上的铃铛，许久没有一丝动静。

“有时候，半夜两点这里都有钓鱼的人。”抽着烟的老者说了一句。

“那个时候鱼更多？”我问道。

“那不会！这河里本来就没有什么鱼。”

与老者聊多几句我才知道，他在这儿仅是一个陪同者，一个“看客”。他每天吃过晚饭都出来桥边走一走，见过不少夜钓的人。他说，来这钓鱼的人大多谈不上有什么“收获”，有时候熬一个晚上，提着一个空桶就回去了。因为钓上来的鱼个头太小，他们临走时会将鱼全部放了生。

老者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钓鱼迷，钓了很多年也没有钓到过什么大鱼。他并不以此为遗憾。

“想要钓大鱼，去人家鱼塘里就是了，要多少有多少，只是，那样钓鱼有什么意思呢？”

“钓鱼嘛，过把瘾就好，越是难钓越有意思！”

我十分认同老者的看法，我本人亦是一个十分随性的钓者。钓了多年的鱼，我连一支像样的钓竿都没有，更不必提现代化的周边设备。但是，我钓鱼的时候尤其认真，不管日晒风吹还是下大雨，我呆坐如磐石，浮标再细微的颤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小的时候，我钓鱼用竹竿，记得某次在水塘里跟一条约摸五六斤的鲤鱼“殊死搏斗”，最终的结果是：鱼竿咔嚓一声断了，鱼在观众们的喊叫声中逃之夭夭。这事至今近二十年，但回想起来，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鲤鱼挣脱逃跑之时，红色的尾巴在水面拍出一阵浪花，搅起一窝烂泥，那是多么心碎动人的画面。现在想来，那鲤鱼要是不跑，它不过是我钓上来的无数条大鱼当中的某一条，但是，它活生生在我眼皮底下跑掉，将我的钓竿折成两段，将我的钓丝扯到水中央，它华丽丽地打败了我，成为我钓鱼经历当中“与众不同”的那一条，我怎么可能忘得掉它？

今夜，一老一少立在桥上，两双眼睛盯着平静幽暗的河面，他们在盼望什么？他们在想什么？我不相信他们的心里只有鱼。

“今天先这样了，明天再来。”钓者收拾渔具要走。

“明天你来我也来。”老者回应。

明天的夜依然寂静，明天的小河依然悠悠，明天的蚊子大概不会比今天少。明天，他们还在这儿抽烟、闲聊，等待；明天，他们或许几个小时钓上来三五条鱼，或许整晚上连一条鱼都钓不到。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钓者之乐，在渔而不在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