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的衰落比楚龙预想中还要快，原本三栋厂房变成两栋，据说不久之后可能只保留一栋。还有小道消息传出：老板出于租金的考虑，拟将工厂迁到惠州去。还有人说得更加夸张，说不是迁去惠州，是迁去赣州。工厂开始取消员工宿舍，让内勤及工人们都自己掏钱解决住宿问题。 寒风凌冽，气势不再，哪怕公司不逼着人走，人自然也会走，谁愿意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楚龙上网针对性地投出去不少简历，其中至少一半都得到了回复。他因之有了底，拒绝了不少的面试机会。比如地方偏僻的，工资不高的，上班实行大小周的。他想借着这股好势头，彻底推翻从前畏畏缩缩的自己，敢于向市场要价，敢于跟老板谈条件。 面了三家P2P公司，四家私募公司之后，他初步定了其中一家有一定发展规模的私募公司。这家公司的老板是湖南人，年纪还不到四十岁，他说话慢而平和，很有亲和力。更重要的是，他不仅有创业的梦想，而且有远大的规划。楚龙觉得跟着这样的老板干，哪怕发不了财，过上小康生活还是很有指望的。 NX公司的办公地点在深圳CBD某大厦的第16层，场租单价仅次于深圳最高楼PA大厦。办入职时，楚龙得登记自己的身份证号码才能在保安的协助下刷亮电梯，到达自己要去的楼层。从电梯一出来，一左拐，迎面见着的是前台NX资本几个金色的大字。这几个大字，被镶嵌在白色大理石上，显得格外耀眼、吉利。前台的整体造型像一艘扬帆起航的大船，简洁大气，寓意深厚。前台的天花板上是金色的灯柱，密密麻麻地垂下来，一开灯，整片区域都金灿灿的。 公司前台配了两个潮汕妹子，个子都高，都瘦，五官精致如同港星，她们一个看着成熟点，另一个看着单纯点——其实年纪都一般大。若有人问楚龙，这两个女孩子，到底哪一个更好看，楚龙一定会回答：都非常好看。若再问他喜欢哪一个，他会说喜欢看着单纯些的那个。公司老板无比崇拜会做生意的潮汕人，所以千挑万选挑出来这么两个寓意招财的潮汕妹子。 楚龙入职定的薪资是一万二，是他在工厂工资的两倍。老板宴请新入职员工的时候讲道：只要公司业务好，涨工资不在话下，不仅会有年终奖，还会有季度奖。他进来公司之后还是做老行当，只是职级骤然从经理变成了总监。刚一入职，人力资源部门的负责人就敦促他抓紧时间搭建自己的品宣团队，楚龙问了一句：“给我几个人的编制呢？”对方回答：不限制你的编制，重要的是要把事情做好。楚龙结合与老板的面谈内容，花了点时间梳理自己部门的岗位职责，梳理完毕之后，他第二天即找人资老大，说自己要四个人。他以为自己的狮子大开口多少要被对方打点折扣，不料，对方回答得很干脆：四个就四个，不够到时候再说！ 楚龙满心喜悦，转背又开始琢磨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圈套。结合老板的部署，若要实现一定的工作成效，四个人确实不算多，楚龙连这四个人的工作重点都想好了，一个负责自媒体，一个专门做平面设计，做视觉，一个负责市场活动，一个协助自己收集行业情报。 “你们品牌部门，不仅要做宣传物料，协助销售人员开拓客户，还得将自己上升到战略部门的高度，时刻关注行业的发展，你们应该努力成为我的智囊团……” 入职之后的半个月，楚龙每天都面试新人。他感叹，市面上优秀的年轻人真是不少，几乎每一个都有自己的专业特长。像楚龙这样，似乎什么都会，实际什么都不精的，反而少之又少。他在心里为自己感到庆幸，要不是自己学的金融，要不是在工厂混到品牌模块的负责人，要不是他投简历恰好被一家重视品宣的新公司给瞧见了，总监一职，哪儿有他的份？ 他知道要坐稳领导的位子，实际并不容易，但只要是屁股有机会坐上去，就自然不差坐稳它的手段与方法。为了成为一个称职的领导，他当然要给自己找最能干的人，这些最能干的下属，当然得有听话照做的禀赋……他不知道自己看人有多准，只能尽可能地在面试一关多费点心思，把好入口。 他的所有设想与规划，没有半点儿是无师自通，过去五年，多少人给他人生上的教育？若再往回看，早在大学、中学时期，他就应该明白更多的生活道理，只是，那个时候他心高气傲，披荆斩棘，哪里听得进去别人的忠告？他觉得自己的人生自己主宰，自己的路自己去闯，哪怕有机会受到帮助，他也希望帮他的是他自己能看得上的人。 现如今，他毕业五年，连十万元存款都没有，他哪里有资格跟千万富翁的王同学，跟百万富翁的C讲道理？人家真要是甩出一把钞票来，他连睁眼看钞票的脸皮都不会有。路边开店的，大街上卖老鼠药的，菜市场卖猪肉的，其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比他赚得还多。若是迎面碰上一个戴着金链子的光头，他有资格看不起人家么？没有，他顶多嫌弃人家粗俗，却又不得不默默佩服他的赚钱能力。 这世道，谁不认钱呢？小琳怕穷，找了个老头子过好日子；玲子怕穷，脱得光光的卖肉去了；S怕穷，抛弃名校高材生的身份，哪怕像个文盲似的承包食堂也愿意——只要能赚钱；C怕穷，一跳槽，工资翻了好几倍，将胆子拎在脑门上供着两套房子；小慧怕穷，一点也不扭捏地就让一个大学生给睡了，她心里多半想着的是：终究是个大学生，混得再不好，能不比一般人强？楚龙呢，他一直以来都怕穷，从小愿意看书，但是爸妈哪里有钱给他买？他一走到新华书店门口，眼珠子都到了店里边，脚却始终不敢迈进去——既然买不了，干脆连看都不要看。他为了花二十块钱买一台手持收音机，哀求了父母一个多月，最终终于花了十块钱从邻居那里买来一台二手的。他想通过收音机了解外边的世界，而他的父母只会埋怨他“浪费钱”。若不是穷怕了，他怎能将“护士长”听成“副市长”？他怎能不深思熟虑就娶一个中专学历的湖北女孩？若不是穷怕了，他怎会长期在工厂忍辱负重，只为了一点一点往上爬？若不是穷怕了，他怎会好不容易混到经理级别又从工厂跑出来投身金融行业？他现在眼里只有钱，愿意将自己的骨头打散，血都抽干拿去换钱。如果能有钱，哪怕让他少活十年八年都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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