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欣赏
何中俊诗选
叫拉的，都不是人
／何中俊
暴雨，积水
折断的树，抛锚的车
群里，触目的图片，惊心
“凡是名字带拉的，都不是人”
大爷在群里力排众议
用语音说
“叶赫那拉，乌拉，台风苏拉
他们都是恶魔，巅狂症”
众大爷，倾刻无语
群里像浇了一盆水，再无提示音
台风来临
有些事比台风跑的还快
信息，预告，抖音和快手
关好门窗，呆在家里少出门
一个东北的Q友嘱咐
还好，我们都有一个大笼子
一百多平米。台风勉強，雨
能抵挡一阵
路上的车和人，都迅急如脱兔
埋头冲过的32路中巴车
上面挤满了黑色而张惶的脑袋
对于习惯了空厢奔波的中巴来说
这似乎是少有的纪录
他们都想在台风来临之前，拼一把
手上的工作做完，写着的文章结尾
把出门的人接回来，穿过的线头打个结
台风，把一些聚着的事情吹散
又把一些散开的人吹拢
夏天的长尾巴
城市像一块烤软的巧克力
一阵暴雨，一场凉风
它，又挺起了弯下去的腰身
那些南去归客
把它们行列的影子，印往
斜阳淡漠的红色屏幕
天气未明，鹧鸪躲在重帘之后
恨离别，如一首短调
天空
像我们越来越干净的脸
种种迹象显示
一个大空的时代正在草木中醒来
过江之鲫们，断尾求生
犹疑的初秋
时近九月，夏秋交替
夜风还踟蜘蹰蹰的，摇摆不定
一点也不敢
麻起胆子横扫过来
街树也是
老在影子里躲来躲去
像一个逃避问题的人
很久，也不吱声
半天晃一下头，还影影绰绰
那厢，有人煞白了脸
远远地爬到头顶的阁楼上去
朦朦胧胧地，露出半边脸
像隔着很厚的毛玻璃
他们各怀心事，怕被人知晓
默片时代
所有运行的物体，自带消音系统
这是一种怎样的技术呢
你看见的万花筒，日新月异
新的泡沫，不断涌现
实际上，它们是以一种原始的方式
往回走！速度越快
越接近原始和初生的胞芽
那黑色的，自相矛盾的摆，互为依傍
这是一个多重的平行法则
我们看见的事物在一个玻璃罩里运动
却不知道
站在外面的诸神，看见我们
正在一个球型的罩子里，生死无息
案中鱼
世事不可直视
阳光斜过，像一袭旧婚纱
风掀起的一角
往事的鳞片泛着铜绿色的光
像照片上，一个人的笑容
历久弥新。走散的人
像一尾鱼，在时间的空巷中
摇着无意义的双鳍
作为像征主义的先驱者
案中鱼，是一个时代
无法抹去的孤证
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新月，浅浅的
像一枝初绽的花朵
朦胧，羞涩，出水的芙蓉
云朵，初时像揉开的棉丝
给她作浅浅的点缀
后来又变成银鳞般的波纹
为一只小船铺垫
不一会儿又像是一抹擦痕
被那半块皎白的橡皮所揩抹
瞧，面对满心欢喜的人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弦月，红着脸
迅速向地平线，逃开去
穿堂风
脚下溜快，善于突袭
像一个多年的武者
点穴手出神入化
更多的时候，它和我一样
像人间这个大餐厅里
跑腿的堂倌
给春天捎个花盘
给夏天递个毛巾
给秋天传个果子
给冬天送点鹅毛
事多，人杂，难免手忙脚乱
此刻，在两楼之间
它掀衣襟，揪发辫，拽包裹
像一条钻入人堆里的鱼
刨
如果天空倒过来，我也要刨上一遍
像这样，仔细些
一点一点，锄头下去的角度，力度，方向严格一致
像写字一样，一笔一画，严谨，用心，心手合一
上一锄的边角和下一锄边角循序而进
和你编篱笆，画向日葵和方式同出一辙
把黑夜刨过来，把白天翻过去
直到你的信心
身体里的养分，耐心，期待，梦想都流回大地
你也可以东一榔头，西一锤子
有一搭没一搭。和一个不相干的人
说你年轻时的轻狂，疏放，和粗枝大叶一样
在我的身后，石头堆积如山，有些东西闪闪发光
山恋的起伏线，像河流一样婉延
又像我们经过的岁月，总是若有若无
夏天越来越短，野草越长越长
在我走后那个秋天
在我刨出大地骨头的秋天，高粱涌浪，稻谷滔天
情节
夜。乌云从山的四周，向盆地聚集
所有的树，向中心点弯曲
你感觉到风加快了步伐
它已经扫过你的脸颊，扬起你的发梢了
白龙江的长啸越来越急，越快
主角终于出场了——一把剑
悬于木架上的剑，寒光冲牛斗
剑柄上，一只有力的大手攥着
似乎要捏碎了，似乎要捏出水来
动了一下，手和剑都动了
剑身缓缓地，一点一点地，从剑匣里往外抽
慢，每移动一寸似乎过去了一百年
似乎在迟疑，似乎在等待
一百年，又一百年，剑还在抽
突然，剑停住了，云停住了，风停住了
剑身的寒光照亮了屋顶
很久，“仓啷”一声，手离剑，剑归鞘
一声长叹
山头上，猫头鹰的长啸滚滚而来
一个人在电影院
冰层很厚！一个人在电影院
是一片宁静的海
冰花和浮萍，在我们头顶游走
一艘孤独的潜艇
宁神凝气，深深地吁出一口
然后，开始沉入
阳光，或者风雨们
隔着水幕
雷达已经失灵，电波没有回声
在时间的深海沟
沉入，是光影和潜艇的秘径
只有零度的礁石
才能感知，另一艘潜艇
正从融化的冰盖下，擦身而过
突围
给自己画一片蓝海
时间久了
忘记后面是一堵墙
一边笑别人走上了弯道
一边得意地超车
撞上南墙时
给自己解围：
脚下不小心，滑了一跤
曲线运动
拐个弯来看我
陋室粗鄙，茶叶劣质
但不妨拐弯的朋友海阔天空
雄视古今
也许是绕了很多路
也许是年轻脑子太好
我马达一样加速的笨脑子
依然跟不上他的速度
他的话总是像一条条从远方飘过来的线
纵横交错，无边无际
身体在，可能思想还没回来
还在某条路上来回地绕
有时候，他故意停住
似乎给我一点点亮光，一点点提示
可我太笨了，
很久，我也不明白：君欲何为？
又瘦了一圈
每过一次窈窕村，像边的街树
又瘦了一圈
东去的大海边上
足迹越来越多
夕阳西来
身上的担子，又重了一些
脚步如此踉跄
铁链锁住的三年
血液在流失
东奔西跑的人，汗液泉涌
站在窈窕村的牌坊下
对比它方正的大脸
我就像那根，杵地的烧火棍
双簧
光天化日之下
一张黑白脸，定型了，这世袭的陶模
黑暗历史的任务
就是把历史带入黑暗
再用药水，把另一半，漂白
电视直播里正在开瓷宝
它们就是那口半生不熟的窑，不一样的货
你不知道你撞开的，将是哪一扇门
看来起来
每个人都是一张纸
揭了一层，还有无数层
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有一个神，我们都看见了
有些人，一直都在装，神
带刀的人
带刀的人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他有满面春风，万朵桃花
他目隐快刃，刀锋如水
他有长袖，可舞，可怀，可䄂
可挥毫泼墨，挽风呼雨
抽刀不见刀，心动，刀动
血流五里，溃千里之堤
酒歌尚在热中，十万桃花交换了头颅
夜奔
我怀疑，借着夜色
有人布下了巨大的真空罩
罩里的事物，被时间
瞬间凝结。声音也被冻成
地上的冰碎
借着微淡的夜光
有人真空上阵
那些穿隐身衣的动物们
像提线木偶
一颗颗黑色的头影
固定在画面中
下部，则是一片空空荡荡
画面幻灯片一样滑过
在世界的分镜头里
没有身子的头脑
以黑暗为疆场
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何中俊 | 切了半个胃的人，在路上看着暴雨涮平的玉米地抹了一把眼泪
作者简介
何中俊，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山市网络作家协会副主席。“每天一首原创诗”诗歌运动发起人，中诗论坛副总编。作品见《诗刊》《星星诗刊》《诗歌选刊》《诗歌月刊》《作品》等国内外报刊。《路上开放的丁香》，诗集《在水之湄》，《时间的证词》等16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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