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了那座惊心动魄的山,很快就到了积石峡。在去积石峡的路上,发现有一段路的交通隔离标志很别致,红黄蓝鲜艳的如童话。
别致的交通标识
在积石峡遇见蛇的联想,已经写在“为什么在积石峡遇见的偏偏是一条蛇”里。
积石峡所在地就是循化盆地。
与四川盆地、关中盆地、塔里木盆地这些大盆地相比,循化盆地的名字比较陌生,多在地质学文字中被提起。它是一个坐落在青藏高原东北缘的小盆地,与黄土高原西缘紧紧相连。近百公里的黄河从盆地中间流过,且水流湍急、河道狭窄、山势陡峭、河流比降很大,故而蕴藏着巨大的水能,是以有了积石峡水电站。
据传说之一,撒拉族在800多年前从中亚撒马尔罕迁移过来这里居住,他们把垂直分布的山体气候利用得巧妙,这里风情独特。
不过我们得着急去与它紧邻的“官亭盆地”,那里因为有喇家遗址,是所谓“世界上第一碗面的诞生地”。
官亭盆地已经是黄土高原类型了,这里有个喇家村,遗址以村名而得名。
目前,学界一致的认为是,这座在黄河左岸二级台地上发现的4000年前的大型居住遗址,是在一次强烈地震中突然被掩埋,接着可能发生了山洪之类的次生灾难,致使其能够像庞贝城那样保存着喇家先民的挣扎、痛苦和生命最后一刻的抉择姿态。
喇家遗址是黄河上游地区史前时期以齐家文化为主的大型聚落遗址,1981年被发现。它规模很大,现在可观看的基本上是由一座博物馆,一座已开放的一号遗址和喇家村原貌外景组成,让人能够从今天的一些状貌中去想象四千年前的那场灾难。
博物馆设计得很别致,特别是一楼通向地下遗址模型馆的通廊,高大、幽深、狭窄,步行沿斜坡徐徐而下,在昏暗的光下,有“跨界”的渲染。博物馆依着研究成果和万事由来的展示思路,把这个遗址的文化分类、推测的灾难形成以及出土的玉器、陶器、工具等陈列展示,讲解员也有一套完整的讲述话语。
在博物馆里,我被那些4000年前的工具的精致所震撼,那些需要在自然物中寻找到相生相克的坚硬石头所磨制的石锛、石斧、石锄、石刀等,表面光滑、精美、准确,器形一直延续到农业机械化之前的今天;对玉的琢磨与切割,据说是依赖附近生产的更加坚硬的一种砂。
在手工作业的古代,这里每一件工具或礼器一定是想象力、情感、时间和手艺的艺术品,那要费多少时间、倾注多少心血才能完成啊。
人类只是到了大工业化时代,工具才真正成了功能单一的冷冰冰功能吧?故而才能进入所谓的“快餐化”、“一次性”的时代。只有功能,没有温度,不需要遗留,也没有记忆。
虽说遗址模型是对现场的精准复制,但是在灾难现场还是感到了有不一样的气息。
喇家遗址最著名的是后来被解读为“母爱”主题的一对儿遗骸:在灾难来临之际,母亲弓着身体把自己的孩子抱在身下保护起来,一直保持到现在,尽管两个生命最终没有逃脱厄运,但4000年前的“雕塑”至今看来仍是充满张力。
我在她们母子俩的上方俯瞰,看到了繁体字的“爱”字。
另一组大人保护孩子的遗骸,根据体质人类学测定不是血缘亲,却也呈现了人间大爱的本能。
假如爱是一种本能,那么我们在4000年来是在逐渐磨损它还是在维护它呢?
我也找不到答案。
在一座只有老人和数个孩子的房址前,解说员说专家推测这是一个幼儿园性质的所在。
我觉得专家真有社区生活的想象力。在社会分工很粗放、个人体能很重要、物质积累并不富足的古代,专门管理婴幼儿的机构是否诞生了,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其实,那是一个目测只有四、五平方米的窑洞,就算是在地质变迁中它可能整体有些收缩,但基本形制仍能看出来窑洞的原始面积不会太大。
站在那里,我看到了与专家不同的景象:
这场大灾难来临之前,一定有过“异象”发生,地下发出吱吱格格的响声,天空的云五色斑斓,野生动物和家畜们四处乱跑,甚至不远处巨石横飞。壮年男子不知道要发生什么灾难,在村子里巡游维护,老人们本能地把孩子聚集在屋子里避难。
毕竟,在人常识的认知里,房间内应该是最安全的。
尽管他们想不到这是一次天崩地裂的灾难。
喇家先民的壁炉 王阔海 拍一号房址遗址的那些窑洞的门大多向北开,门洞狭窄可能是挤压变形的原因,即便不被挤压,原始状态中的门洞也不会很高大,这应是在冬天防止北面的冷风吹灌的设计。
讲解员解释不了为什么门会向北开。
依照目前看,遗址在黄河左岸也就是北侧的二级台地上,一号居住遗址的南侧平坦如原,可是在我眼前出现了一座4000年前的山丘。我觉得在现在遗址的南侧,应当是一座土丘的所在,房屋窑洞被开发在土丘北侧,南侧就已经紧邻着黄河了。土丘最后被震塌或同时被水冲毁,天长日久再加上后来喇家人的耕耘,土丘或山成了平原。
当时的黄河水应比现在水面高、水量大。
而一号房址的对面至今仍有山存在,那都是黄土的山岭,当时山岭南侧的窑洞应该是门向南开的。
遗址群里有一片大型祭祀场所,我想,如果真的全部揭开遗址,当时的面貌可能是这样的:在黄河流过的水边有一处丘陵连绵的肥沃土地,由于四千年前气候比现在温暖,这里的植被要远远比今天茂盛、丰富。他们在这里生活得很富足,聚落的领袖会派出一些人,沿着山谷、河谷走出去,寻找奇珍异宝和关联的故事,丰富神圣的社群生活。
小国寡民,却又与四方脐带相连。
当年,在考古人员清理的时候,忽然发现一只倒扣的陶碗,掀开陶碗,里面有面条样的东西。经过测年测定,这应是当时的面条。根据科学测定,面条的面粉以粟为主,碗内还有肉末和调料等多种复杂的成分。
这是目前发现最早的面条,被称为世界上的第一碗面,也是当时给天神最好的享品。
同一时间段,在另外一处盆地——洛阳盆地,二里头遗址可能正在以“夏”的名义建造王城,制订礼制,而黄河上游的水在几天之后就能到达洛阳盆地,但这场灾难消息,并不能随着黄河水传到这里。
这造成了我们一直以来的一个习惯认知:脚下的土地是新鲜的,地上的一切是我们全新的创造。
其实,我们可能活在另一群古人意识和认知的表皮上面。
到达喇家遗址的前一天夜里,我们在积石山县住宿。这里风景优美,空气新鲜,同伴提出了“醉氧算不算工伤”的玩笑。这里的人貌似不太喜欢在饭店一楼吃堂食,一律在包厢里。
小饭店老板可能是一家人,那晚我们吃了“大餐”犒劳自己,羊肉汤里有枸杞、当归、党参等各种补品。八宝茶免费不说,还可以自己根据需要随便加冰糖、红枣、桂圆啥的。老板闲下来给我们送了一盘瓜子和一些鸭梨。那鸭梨比通常见到的小三分之二,但是未到奇特,在香与甜之间找到最佳平衡。
第二天,在去喇家遗址的路上,我们专门看了保安手工腰刀,真是漂亮,但是没买,只买了一本当地非专家经过田野调查写的书《在“田野”中发现历史》,爱不释手。
喇家遗址之后,一个在齐家文化之前的马家窑文化在洮河下游招手,而洮河与黄河相会之地也是马家窑文化的密布之地,更是我们想要看一看的黄河文化博物馆所在地。
魅力还在前方。
(20230910,乌海)
王阔海 黄河文化研究者,痴迷黄河,崇尚从多学科学习思考同一问题,尊重行走,崇拜怀疑,喜赖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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