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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兄难弟渡海峡:三角池之恋004》

下午,三角池,太阳被西侧的房子和小楼遮住,一大片阴影盖住了大半个三角池。

人们跟约好了似的,陆续从人民公园的树影下钻出来,向三角池集中。

招聘的、应聘的、售卖信息的还有卖零食的一下子把这里变成一个蜂巢,嗡嗡嘤嘤声持续不断。

老塔和裙子坐在一棵椰子树下,裙子手里把玩着一个掉下来的小椰子,尖尖的,像个大一点的绿核桃。

“老塔啊,你想想,咱们现在还有路吗?无路可走了。你那点所谓的底线和清高,总得填饱肚子才行吧?你是搞唐诗研究的,你见过谁一边讨饭一边写诗的?”裙子露出自嘲的表情。

“裙子,记得在船上的时候我们说的话吗?”老塔看着参差的小楼顶,电线横七竖八,狗肉馆的二楼上,服务员开始洗地板了。

“记得,可是我们的理想还没到岸就昏迷了,不是吗?有时候想,还得感谢那个黑船主,只是把我们东西抢走了,他要是直接把我们扔海里,你我现在恐怕正跟龙女抒情呢。”

以下是回忆:

一年多以前,海峡对岸的码头。

老塔一脸疲惫,汗水湿透前胸后背。

售票窗口刚刚一群人离开,老塔走上前:“你好,还有去海口的票吗?”

售票员:“你自己不会看啊?牌子上写着呢。”

老塔抬头一看,遮阳棚下吊着一块小黑板,写着三天的票全部卖光。

“先生,过海吗?”一个忠厚模样的渔民谄笑着问。

“你有票?”老塔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票没有,我有船,能把你们送过去,又便宜。你看,他们都是要过海的。”渔民说着,用手指着不远处的七八个人,多是民工模样,只有裙子一身文艺青年打扮,还背着一把吉他。

“那个吉他也是?”老塔其实还在犹豫,但是有那个吉他青年同行,他感觉心里莫名的踏实。

“当然啦!那个青年,还有那些民工,都是要一起走的。你们买不到票了,人太多,他们都把票炒到这个数了。”渔民用手指比划一下,老塔也没看清。

“什么时候开船?”老塔问。

“快啦,再等几个人就走,晚饭和淡水我们出啦。”渔民期待的眼神。

“好吧,我走!”老塔下了决心。

“那跟我来喽!”渔民在前边带着老塔走向站在椰子树下的人群。

太阳西下,一艘机帆船从一个海湾潜水码头出发,发出嘟嘟嘟嘟的声音。

船尾处拉出扇形的水波,被夕阳照得像不停闪亮的细碎金子。

船舱里坐着十几个人,老塔和裙子坐在靠近船头的狭小甲板上。

“你是歌手?我叫老塔。”老塔先伸出手去,夕阳中,斜挎着吉他,长长的头发,长相俊美清秀的裙子真像唱流行歌曲的歌手。

NO!我是诗人,你好,我叫李群。你是干什么工作的?”裙子很张扬的样子,轻轻握了一下老塔的手,他的手很软,像女人的手。

“我是大学老师,教唐诗的。你那边联系好工作了吗?”老塔问。

“联系好了,是一个海洋文化调查公司,他们说有机会去南海上。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向往海洋,我的每首诗里都会有海洋的意象,在学校时我被称为海洋诗人。”裙子沉浸在眼前海面的美丽迷幻之中。

“你呢?联系好了吗?”裙子忽然意识到这是交谈不是抒情,转问老塔。

“我本来就在一家杂志社工作。”老塔没有裙子那么兴奋。

“也是搞唐诗的?”裙子问。

“不是,是香港国际商贸杂志,我当编辑部主任。”老塔情绪又低了一点。

“本来是什么意思?你不是第一次去海南?”裙子很敏感。

“不是,我已经在那里呆了几年了。”老塔的回答与西天的颜色一样渐渐暗淡下来。

“我知道了,你是衣锦还乡探亲回来,对不对?”裙子的兴致反而高涨起来。

“是回去离婚。”

“理解,理解,在那样自由的无拘无束的地方,爱情的价值也会被重新审视,在大陆很多你习惯的东西,其实并不是你喜欢的,而是你迫不得已的。一旦看见了真实的自己,不变才是怪事儿。”裙子又一通高论。

“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老婆要和我离婚。”老塔情绪继续下沉。

“离了不就一身轻了吗,好事!恭喜你回到单身汉行列。”裙子把吉他放下来,主动伸出手掌,等待与老塔击掌。

老塔把手掌举到半路又泄气放了下来。

“没离成,还没见面呢就往回跑。”老塔垂头丧气。

“有意思,我最喜欢听人讲悲欢离合的故事,说说,是你回心转意了?还是你那个什么狗屁铜臭杂志催你回来干活?”裙子兴趣又涨了一点。

“来,开饭啦!”船老大用一个大盆装了满满一盆腌粉,放在甲板上,又抱来一摞碗,放下一把一次性卫生筷子。

“汤在那边的桶里,想喝自己舀,海螺汤。”船老大放下就走了。

几名民工样的人其中有好几个可能是老乡,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动手。

裙子向旁边挪了一下屁股,抓过一只碗,装满满的,递给老塔。然后,自己也装了一碗,两个人吃了起来。

船舱里的那些眼睛都看着他俩,露出怀疑掺杂悲悯的眼神。

“多好啊!连米粉里都有海上明月的味道。”裙子吃着还不忘抒情。

的确,在大海的东南角高高的挂上了一弯月牙,上弦月。

“你还没讲完呢,到底咋回事儿没离成婚?嗯?”裙子追着问。

“我第一次登岛是逃出来的。有人给我岳父报信,说要抓我。我岳父是个官,消息灵通。其实我没做什么事儿,就是在北京和两个同学合了几张影。我是宿舍老大,他们就把我放在中间。那些人以为我是头儿,就要来抓我。我怕呀!一口气跑到岛上了。就这样我在椰子树下混了几年。”

“原来如此,我以为你也是来没有冬天的海南岛追求自由和理想的。”裙子不再往下说了,显然这不是他期望听到的故事。

“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说实话,那时候人比床的数量都多,你没见过那阵势,两个人挤一张床算好的,很多人干脆露宿大街,好在海南冻不死人。”老塔的情绪上来了。

“那你发财了吗?”裙子突然问。

“要是发了我能和你坐一起吗?我早坐飞机了。不过就是发财了,我也做不了飞机,那家伙一抓一个准儿。”老塔像是自言自语。

“我都快到家了,小舅子截住了我,告诉我千万别回家。小舅子平时跟我关系好,对他姐有些事儿看不上。”老他还在说。

船主打开了灯,但是电压不是很足,灯光昏暗。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老塔和裙子坐在灯光下喝海螺汤。

“哥!哥!你看他们没啥事儿,咱们也吃吧,我都快饿晕了。”船舱里有一个稚嫩一些的声音。

“一天就知道吃、吃、吃。”那个看起来像是大哥的训斥着稚嫩声音,自己却站起来走向甲板。“都来吃吧!”

说完他还认真地看了老塔和裙子,二人情态很正常。

从外边看,机帆船像是一盏一直突突叫的昏暗的灯停在那儿,被黑暗压的透不过气,只有靠近了,才能从洒向水面的微弱灯光下看见海水的波浪和被船刺开的波纹。

“船老大,听说当年解放海南岛就是从这条线过去的?”裙子见老塔不怎么说话了,开始找船主聊天。

“是啊,那会儿他们最好的船还不如我这条呢。我老爸当时是船工,他说那些东北人把汽车发动机拆下来安在船上当动力,把炮用铁钉固定在甲板上,干老虎仔的军舰。你这个小伙子,知道的还不少嘛!”船主坐在船头,扶着水烟隔一会儿咕噜一声地抽一口。

“那当然,要来海南岛,能不先把它的历史、地理了解透吗?木船打军舰,被称为世界军事史上的奇迹。对了老板,咱们这次在哪儿登陆啊?”裙子很得意,故意让海风把自己的头发吹起来,作飘逸状。

“当然是海口啦,白沙门你懂不懂?”火柴亮了一下,咕嘟一声,船主又抽了一口。

“知道,当时我军两个连误入白沙门,薛岳以为大部队登陆,调集重兵苦战三天三夜。老大,到中线了吧?”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海浪声打起来了。

“快了!对了,那有一箱子矿泉水,每人一瓶,可能不够,先到先得吧。”船主讥讽的笑在灯光外不容易看清,他用手指着甲板一侧。

吃过饭老老实实躲在船舱里的人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上前去抢矿泉水。

老塔和裙子看见他们乱哄哄的样子,相视一笑,露出轻蔑的表情。

人群散去,还有四五瓶矿泉水在箱子里。

“里面的,喝完把瓶子别往海里扔,给我放回箱子里。”船老板对船舱喊。

稀稀拉拉的,里面的人把矿泉水瓶子都送回来,乱七八糟地扔进箱子里。

船老板把水烟袋横放在甲板上,嘴里嘟嘟囔囔来整理瓶子,顺手抓起两瓶水,向老塔和裙子扔去,二人各接住一瓶。

“这米粉不咸,吃了还挺渴的。”老塔说着,拧开矿泉水瓶盖就喝。

“老婆娘可能味精放多了,渴就喝水。”船老大整理好瓶子又去抽他的水烟。

“还真是,我也渴了。”裙子也打开矿泉水开始喝。

一直呆在船尾不声不响的两个水手这时往这边探望。

“困了你们就睡吧,看这水流和风,明天太阳没出来你们就到了。”船老大对着所有人说。

大海边的一片干净的沙滩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人。

太阳刚刚升起,海浪应付了事,懒洋洋地一浪跟在一浪后边,好久才有一个浪头能够打在岸边几块黑色的火山石上,激起一小片浪花,扇子样展开一下又消失。

阳光使他们成了粉红色又带青绿的扇子。

一束阳光先是穿过两块云之间的缝隙,接着又从两块石头中间射过来,直接照在老塔的眼睛上。

老塔受到强光刺激,恍惚看见自己结婚时的红被面,他张开眼睛,一只寄居蟹正顶着蟹壳爬过眼前。

他眨了眨眼睛,最先看见的是海平面上的一只海鸥,再远一点是一艘仿佛停泊着的船。

他坐起来,头痛欲裂,四周一看,一起上船的人都躺倒在沙滩上,裙子的头枕在一个中年妇女的大腿上,那个妇女的裙子翻卷起来,露出粗壮的大腿。

狗肉馆的霓虹灯招牌血一样的颜色,老远都能晃得人眼睛不舒服。

“那个船主可够狡猾的了,饭里汤里都没事儿,谁会想到矿泉水里有猫腻呢?还有你也笑死我了,要是个漂亮姑娘,你枕一下还行,你说你抱着一个中年妇女的大腿,她还露着屁股,哈哈……”老塔哈哈大笑。

“和你说正经事儿,你又去扯临高登陆,我问你,你到底帮不帮我?”裙子有点急了。

“我说小哥们,你那事儿搞不好是犯罪啊,你知道吗?”老塔别过脸去,对面宾馆前已经开始有穿着漂亮裙子的姑娘们出来了。

“不行,我得回去,九儿身上一分钱没有了,对了,你身上还有钱吗?”老塔站起来,习惯性拍拍屁股,其实啥也没有。

裙子把四个衣兜两下子全翻过来,只有一个瘪烟盒。

“都山穷水尽了,你还坚持啥?再说,那家伙也不是好东西,权当为民除害了。你放心,你只管在楼顶看全景,有事儿我一个人顶着,成了我分你百分之三十。”裙子还在游说。

“还是先想想今晚怎么填饱肚子吧,感觉我一口气能干掉四盘炒粉。”老塔不接裙子的话。

“今晚?好办,跟我来。”裙子把衣兜恢复原状,抻了抻衣角,率先走了。

博乐村,天已经暗下来。

被院墙围住的大院里静悄悄的,伸出的房檐下一盏昏黄的灯照着院子。

院墙的顶上一排是用砖搭成的镂空格子,从外边可以看见院子里。

裙子和老塔每个人露出一只眼睛,从一个镂空格子往里看,院子里是一只煤气罐。

“三天了,只有一个老太太,咱俩谁进去?”裙子低声说。

“偷老太太?”老塔不忍心。

“就当是借,将来有钱加倍还她,那东西她放在院子里也不用,不然,你舍得我肚皮,你舍得让九儿挨饿?”。裙子说。

“我心理素质不行,你来吧,我给你望风。”老塔无奈地妥协了。

“好,拿着,你在外边接,记得,有人过来你就说怎么这附近没有卖烟的。记住没?别喊我名字。”裙子脱下皮鞋递给老塔,双手扳住墙头,双脚一用力爬了上去。

(摄影:塔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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