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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了-故乡纪事069》

1975年2月4日,农历小年的第二天傍晚,年货储备多的家庭已经开始从门缝里冒出酸菜炖猪肉的香味儿。

突然,悬在过梁上的电灯泡开始摇晃,人们的身影随着灯的晃动在墙壁上显示出鬼魅的样子;院子里树干上的枯枝喀拉拉断了下来;地上一只老鼠慌不择路撞在柱脚上;鸡窝里的鸡扑棱棱飞上了鸡窝顶,不肯回去;满村子的狗惊惶地叫成一片。

反映最强烈的是人,许多年纪大的老人低声说了一句“怕是地震了”,他们经历过。

听老人讲过地震恐怖的成年人反应最快,一边搂起儿子,一边嘶声大喊“地震啦!”。

很快,家家户户的院子里和门前的道路上就集满了人。

后来我们知道,这次地震的中心在辽宁海城,我们这里只是有震感而已。这次晃动除了几间摇摇欲坠的土房子倒塌了,没有什么其他的损失。

可是,恐慌一点也没减少。

因为消息的缓慢,我们不知道地震会在什么时候再来一次,或者有多大。当时,村子里不知从那儿弄来一个地震仪,由民兵昼夜监视他的变化。

据说,在我们困得不得不进入梦境的时候,余震发生过很多,有的被人们感觉到,有的则被忽略过去。

那个新年,连煮饺子的人都随时准备端着笊篱跑出去。

新年刚过,卖布料的柜台前人头多了起来,大家神神秘秘地用少的可怜的布票买一块红布回家。

那阵子,在路上两个熟人相遇,都是这样的对白。

“买到了?”

“早买到了!你呢?”

“别提了,我真倒霉,刚排到我就卖光了,唉!”

“没事儿,过几天还会来货的。”

“哼!那得好几天了,我那死老头子喝两杯尿水子又该骂我了。”

买到的趾高气昂走开,没买到的垂头丧气的一副失败相。

她们谈的都是红布。

不知从哪儿悄悄传来的消息,说是大震之后必有大灾,而红布可以辟邪。那时候买布要用布票,每个人买一大块布做衣服显然不现实,但是买上一尺、两尺红布撕成条,在小孩子的腰间、房梁上、大门柱上系上一些,还是可以实现的。

由于事发突然,供销社库存的红布一下子被卖空,村子里到处飘着红布条。

恐慌引起的流言是一种悄悄话形式传播,像腊月的北风越刮越烈,一直持续到那一年的夏天,地震的阴影还在村子的上空久未散去。

玉米刚刚封垄,父亲决定把我送到北部,距离边境很近的呼伦贝尔。表面上的托词,是去看望在那里游牧的太姥爷和我姥爷的几个弟弟,其实他心里想的是:万一大震来临,好保存我——他的一根苗。

因为人们疯传更大的地震要在那个夏天来临。

我们乘火车、换汽车,最后在陈巴尔虎旗换了一辆牛车向着深不可测的草原奔去。

给我们赶车的小伙子是一个会说蒙古话的汉人。

那天一大早,我们就从陈旗就出发了,向着北方。

那时的草原到处都是海子——湖泊,牛车绕过一个又一个湖泊,迫近中午的时候才遇到一个只有三户人家的定居点。

那种土房子建在草原上又可笑又丑陋。整个房子的墙壁不是直上直下的,越到顶上越变细,像个大号的土烟囱。而烟囱又粗又笨,好像是个临时居所。

我渴了,赶牛的小伙子在这里停下车,用蒙古话和出门的女主人打招呼,看起来他们很熟。她家的大狗有很长的毛,不停地冲我们叫。女主人好像是让我们进屋,赶牛车的小伙子应该是婉拒了。不一会儿,女主人一手抓着几个花卷,一手拎着铜水壶还捏着碗走出来。

那花卷是白面的,上面有豆油的黄色,吃起来很香。

她把铜水壶里的奶茶倒在碗里给我们喝,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喝奶茶,有点不习惯,奶茶里面放了盐,与我想解渴的预期相悖,我不肯喝,嚷着要水。

我看到女主人明显不高兴了,赶牛车的小伙子用汉话对我说:

“不喝不行,这里只有奶茶,你不喝,她们就把你扔进海子里喂鱼。”

那表情的样子是真的,我只好乖乖地喝起来。喝下一碗之后,我爱上了这种又香又有咸味儿的饮料。

后来到了太姥爷那里,我才知道赶牛车的小伙子骗人,太姥爷那里有一口土井,我们可以喝凉水。

太阳渐渐西斜了,远远地看见一节勒勒车停在一片白茫茫的野韭菜花深处,车厢里满满的野韭菜花,一个中年人还在弯着腰继续割着。

赶牛车的小伙子说,那一定是我的二姥爷。近前一看,果然是他。他告诉我们很快就要到家了,并用手指着一个方向让我们先回家去。

那是夕阳的方向。

离开二姥爷不多一会儿,从夕阳里跑出一匹大马,马鬃披散着,向我们奔来。马背上是一个小姑娘,那是长我一岁的姨,她叫格日勒。

就这样,我们在草地上呆了下来,发生了很多的事情,以后另文再叙。

1975年地震的恐慌随着秋天的到来终于从人们的记忆里淡漠出去。

不料,1976年更大的地震来了。

那就是唐山地震和它的一系列余震。尽管震中离我们很远,但是地震的感觉很强烈。

记得那是个夏天的后半夜,母亲正在昏暗的电灯下编一种小辫。

编小辫不是编头发,而是用蒲草像编头发辫子那样编成条状,然后根据成品需要,用麻绳串成或者圆形或者方形的坐垫,到这个环节叫编小垫。

编小辫的母亲晃动了几下,已经有经验的我们就知道地震了,立刻被叫醒,跑出土屋到院子里。

去年的街道景象再次出现。

这天的后半夜,我们是躲在柴垛里等待天亮,好像黑夜的地震比白天要更可怕,到了天亮后我们才不安地回到屋子里。

除了恐惧,地震也带给小孩子们快乐。

首先是会有好吃的。

大概是出于命将不保的担忧,家家户户会把一些白面找出来烙饼,说是便于带在身上吃。反正那个时间里,好多小孩子身上都有烙饼味儿。

其次我们不住在屋子里了。

邻居家有一个山一样的大柴垛,是那种被称作“囊包”的柴,松软又很轻。左右几户的大人像开山洞一样在柴垛里掏出空间,把各家的孩子安顿在里面。我们和小狗一起躺在干草上,还点着油灯。现在想起来都后怕,万一油灯点燃了柴垛,地震是没有压到我们,我们可能要变成烤肉了。

幸运的是,大概是有大姐姐大哥哥照顾的缘故,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

在柴垛里毕竟不如在自家炕上舒服,玩腻了之后都盼着回家住。渐渐地“狼”老也不来,人们就松懈下来,陆陆续续的回房子里去睡。

为了监测地震,那会儿乒乓球变得好卖起来。每家每户在二大碗里放满水,浮上一只乒乓球,由年长的人不错眼观察它的异动。乒乓球一摇晃,我们就跑出去,可是大地一点也没有反应。

长此下去,乒乓球就变得不可信起来,但是村里的地震仪依然有民兵严密监测着。

有一天晚上,大约是八九点这样的时候,静悄悄的村子里突然出现一声凄厉的叫喊:“地震啦!”。听声音是那个大个子民兵,于是很快村子里躁动起来,大人吼小孩子叫。

父亲一手拉着我一手抓住弟弟的双脚,倒着把弟弟拎出去。大概是出门的时候在门框上碰了头,到了院子里他一直吐白沫;还在炕车子中捆着睡觉的小妹妹被母亲一剪子剪断两条捆带,夹着出去,另一只手牵着大妹妹。

我们惊恐地呆在院子里,漆黑中消息渐渐传过来:是一头牛绊了地震仪的什么线,显示出很高的震级,吓得民兵没人声地大喊报警。

那晚我们虚惊一场,那也是那两年地震中最恐怖的一夜。

两年后我在收容所里遇见一个唐山地震的幸存者,他的恐怖令他不能讲诉那个夜晚。12年后我看到了钱刚那本报告文学《唐山大地震》,才知道我们的恐慌更多仅止于恐慌。

34年后那部电影我看了,没有什么感觉。

(20191113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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