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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鬼的事儿

一直想写一个关于鬼的事儿,却不知道从哪儿下笔才好。犹豫了很久,先讲一个与鬼相关联的故事吧。

数年前的一个夏天,我在海南的五指山老林里采访有关黎族的事情。

之前,从各种资料里看到,孙中山在中山舰被炮击时候的一个卫士名叫黄强,后来当了琼崖行政专员。他在任期间,组织过一次踏勘五指山黎区的行动。那一次,有一位法国的传教士萨维纳神父与他同行,后来神父改行成为人类学家,撰写了著名的《海南岛志》。这本书与黄强拍摄的《海南红山之外》纪录电影一起,成了后来研究封闭的黎区的珍贵资料。

当然,胡适的父亲胡传和北宋的苏东坡等都曾深入过黎区,从各自不同的角度记述了当时的原始森林风貌。那时的五指山蓊蓊郁郁,有一个事儿就可以说明情况,在1954年海南中线国道通车以前,根本没有路能够让汽车进来,很多地方还处在原始公社制状态,可以想见当时的生产力和自然环境是什么样子了。

然而到了我采访这里的时候,那些书中的描述和图片中的景象大多已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大片的橡胶林和其他次生林。在这个“插根扁担就能长成树”的环境下,可见人们得付出了多少改造的努力,才能获得现在的成就。

在采访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偶尔还能遇见原生状态很好的森林,尽管它也就半亩大小,最多不过一亩面积。那一片树林没有人去砍伐,树缠着藤藤绕着树,跟爱情舞蹈似的。我十分好奇,就向当地的向导询问,为什么那里没有被砍伐?

“咦!那里不能去的,那里有鬼。”

原来是“鬼”保住了那一小片原始。

大约从《楚辞》开始,南部的鬼文化就被记载下来,甚至《诗经》里也有相关的描述,除了祭祀那些解读王位正统的先王,普通百姓也会祭祀祖先和公共的鬼神。记得《诗经》和《楚辞》里都有一个字叫“蜮”的三足鬼怪,它生活于水中,专门对下河游泳的不安分男女施以鬼术。大约是“含沙射影”,就是说用嘴里射出的沙子攻击人的影子,使得男女阴部得病,借以警示人们不正经的行为。

当然,古代鬼文化博大精深,远不止一个“蜮”,至今在深山里,还残存着许多对“鬼”的畏惧。

不过,“鬼”越来越证明不了自己的强大了,甚至不能证明“鬼是鬼”,至少在大型挖掘机和拖拉机面前,经过近千年进化成了“树神”的“鬼”,也自身难保,怕鬼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

我小时候很怕鬼。

在农村,每当吃完晚饭之后,最大的乐趣就是听大人“闲话”。讲闲话的常常是一个老人,他躲在油灯背后,声情并茂地描述一个鬼的故事。有时候那个鬼还可能是原先就认识的,比如几年前死去的人。有的鬼纯粹是通用的,在哪个村子里都一样。

记得那个老人讲过一次记不清是谁的一次遭遇:说是半夜里,这个火力很壮的小伙子走夜路,那天是月牙儿初上,熹微能看见点影子。小伙子在墙角看见一个年轻姑娘或是小媳妇的背影,留着长长的头发,隐约中看见她肩膀在耸动,一幅暗泣的样子。

小伙子心肠好,上前拍了拍女人的后背,说这么晚了你咋在这里呆着,快回家吧。女人慢慢转过身来,从头发中露出了脸,是一个惨白脸、绿眼睛、红舌头垂过胸的女鬼。

小伙子当场吓晕过去了。

这个故事让我一直不敢一个人走夜路,特别是路过墙角的时候,要是有一棵树影,准会把我吓得头皮发炸,汗毛倒竖,更不敢在黑天无缘无故地去招惹陌生人。

农村的鬼多如牛毛,甚至在白天也会出现。

比如春天会有很多小旋风产生,看似好好的平静地面,突然半腰高的小旋风就自己悬起来了。它摇来晃去,裹挟着树叶,围着人打转。虽说小旋风很少扑上人的身体,可是我们还是被告知那是一个鬼魂,一般还是冤魂。所以每到遇见小旋风,就只好站在原地不动,满面虔敬,甚至念念有词,把最近死去的亲人叨咕一遍。

一般情况下,这个鬼魂旋风也就旋走了,或者忽地一下消失了。

也有久久不去的情况,大人们告诉我们,遇到这种缠人不走的鬼魂,这种不识好歹的旋风,就对着它吐唾沫。

我试过两次,挺灵。

渐渐自己变成了小伙子,怕鬼的心思成了内心的耻辱,特别不好意思。然而对鬼的畏惧之心是一点没减少的,怎么办呢?如果连女生都要嘲笑你胆小的时候,就该有所决断了。

我开始筹划自己的破冰行动,我的行动就是向群鬼挑战。

在我们家乡的铁路南侧有一大片长满柳树、杨树的沙地,是科尔沁沙地的一部分。那些树后来证明也不是飞来的树籽发芽长成的,是三北防护林的一个部分,人工种出来的。那里埋着我们这个地方所有生活过数十年又死去的人,是一大片很成规模的墓地。有晚上路过坟地的人描述,他们见过满地滚动的蓝色火团,说那就是鬼在行动。

那片地方与五指山的那些有鬼的山坡一样,也是很少有人敢去捡柴火、搂树叶、挖猪菜的,于是就越发显得荒凉、原始。

在一个傍晚,我腰间别上一把锋利的斧头,手里拎着一把割地的镰刀,独自一人向坟地走去。一路上我自己安慰着自己,说任何鬼都会怕斧头和镰刀的。可是这自我安慰像是往火上浇油,越接近坟地心里越害怕,等走到树林边缘的时候,我觉得我是在飘着,两条腿空荡荡的,腿好像都不在了。

到关键的时候了。

我左手持斧,右手把镰刀挥舞得霍霍响,用撕裂的声音对着树林子大声喊:

“鬼!你们来吧!我把你们全都劈死!”

那一刻,我就像在绝望中把自己发射出去一样。因为害怕,我反倒向树林子里跑去,左手也开始挥舞起来,直到镰刀和斧头撞在一起,冒出一串火星,接着我被一个小土丘绊倒在地,我才停止了喊叫。

我从地上爬起来,仔细辨认着土丘,原来是一座小孩子的坟。我猜测那是头一年去世的一个小伙伴的新家。我坐在土丘旁,一点也不害怕了。我好像还和坟里的小伙伴聊天,当然他不会应答。

乌鸦和布谷鸟的声音很瘆人,可我没有见到滚动的火团。后来有人说,那火团是死人的头发,上边含磷,被夜风一吹,就到处跑。

那天晚上没有风,所以没有死人的头发飘,连小旋风都没有。

自那以后,我彻底不怕鬼了。

再后来学了一些课本,说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鬼,我们周遭乃至我们本身都是物质的,由有机物和无机物构成。还说,即便是有些看起来很玄妙的事情,只是有待于解释的物质,而不是鬼。

渐渐地,鬼彻底消失了。

城市里灯火辉煌、夜如白昼,平时走夜路能够预见到的,至多是心思不好捉摸的劫匪,他们也是有机物加上无机物的运动者,不是鬼。

鬼自己也渐渐不争气起来。

坟场被夷为平地,种上庄稼或修了公路,它也不生气,也不敢报复人类;逢年过节对鬼的孝敬也越来越少,它们也不找小孩子的麻烦;即便是莫名其妙地生了病,莫名其妙地死去,医院也会给一个很专业的死因,不用担心要不到一个逻辑解释。

但是幻觉还会偶尔出现的。

有一年的春末,我站在北京北三环双安商场门口的天桥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桥下如流水般的汽车来来往往,忽然觉得自己离自己远了起来。那是一个沙尘即将到来的傍晚,天空的淡黄色很均匀,没有风,似乎从天上往下落着细细的土屑,空气里满是复杂、陌生的味道。

我忽然觉得脑后有一个人路过,这个人的面目清晰地出现在我的大脑里。我回转头去,果然有一个这样的人在走过天桥,他还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一点也不陌生。

他穿着那两年流行的衣服,不仔细看,也没什么不正常。仔细看,也很正常,只是他先被我的大脑看见了而已。

我心里动了一下,莫非大白天遇见鬼了?

我继续茫然看着桥下的车,这时又一个陌生的面孔挤进大脑,我看见她穿着很不合体的花裙子,龅牙露在外边。我回过头去,天啊,就是有一个和脑袋里一模一样的女人……

这时是下班的高峰了,人群从我眼前来回流过,令我目不暇接。那一刻,我以为这人群中一定隐藏着不少穿着衣服的鬼,我立时恐慌起来,逃回家里,喝了很多的酒,直到大醉之后才稳定了自己。

当然,这并不影响我对鬼的不相信。

偶尔想起来它们的时候,我就会做一道算术题。假如每一个死去的人都有机会变成鬼,那么鬼的世界一定拥挤不堪。它们生活在那样的糟糕环境中,一点也抱怨,一点也不努力拓展生存空间,这说明鬼其实是色厉内荏的,不可救药的东西。就算有鬼,就算它们穿着衣服活动于光天化日之下,也不用害怕它们。

不信鬼之后,也影响了我看鬼故事和鬼片的效果,就算是一个人把灯都关了,在电脑前看惊悚片,我也没有一点恐惧之感,甚至,我产生过多次主动挑衅鬼的冲动。

有时候出差,一个人住在一个标间里,半夜在一个与死去的人打交道的梦中醒来,我就会喃喃说话,逗引梦中的那个鬼魂回来,我甚至用很不恭敬的话语刺激它,希望它显形,或者显异形。

却什么都没有。

这几日读《楚辞》,看见屈子与鬼们相融相处,自由往来于天地间,吃花饮露,煞是羡慕。也许,那时候的鬼比较有尊严,他们甚至是半神的角色。

而神,在我们的心灵历程里始终未有发育完成。在电影《非诚勿扰》里,葛优在北海道的小教堂长长的忏悔,换来的是一篇喜剧的笑声。

每想起来就笑一次。

几年前,我可能踩上了法国那个改行的萨维那的脚印,看着五指山里那片保存完好的原始森林,心里更加强烈的渴望鬼的存在。

就算发育不成神,哪怕有了鬼,人也会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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