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寅|平常心看日本：祗园的歌舞伎

就像在中国，今天要想直面活的古代生活，只有去看戏；在日本要直观地经验古代生活也只有看各种古典戏剧、歌舞。以前我在国内看过能乐和狂言，到京都后只想看看歌舞伎。因为没有特别的爱好，也不曾刻意寻觅，碰巧朋友有票，约我去看鸭川组的表演，总算有了一次观摩歌舞伎的体验。

表演的剧场在先斗町，这是贴着鸭川、北连三条口南连四条口的一条小街，是以前歌舞伎和艺伎聚居的地方，至今仍是饮宴狎游之所。“先斗町”的读音很特别，是bondocho，外地人恐怕都不会读。京都人则没有不知道的，因为它太有名了，是京都不多的留有古都余韵的所在。我们到得比较早，离入场还有一段时间，便走进附近的旧灯具店看了看，各式各样的古灯具，饶有趣味，无形中已将我们引入远离时代的古典风情中。到进场时间，步入传统形式的剧场，古今的时空距离仿佛突然缩短。

正像西洋人听歌剧和交响乐必着正装一样，日本人看歌舞伎表演也都穿正式礼服，男士还是西装，女士却多着和服，华丽而庄重的礼服。这是我到日本近半年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穿和服的女性，颇有点目不暇接。演出开始前，先奉上抹茶和点心，抹茶照例是一个大大的碗，碗底一湾浓稠的茶浆，点心是一小方透明的甜点，没什么特别，但放点心的豆绿色小磁盘，却可以让客人带走，上面有鸭川组字样，既是广告也是纪念品，让你以后能忆起这里的一切。

看演出的观众与中国一样，以妇女和外国人居多，大概不出有闲和好奇的两类人。当天的节目是两齣古典戏剧，四五个歌舞，有个舞伎跳得特别好，让我见识了日本古典舞姿之美。歌舞伎的身段主要是S形的变化，由腿起及腰，最后头随之摆动，这种属于日本舞蹈独有的形体语言真有特别的风味，特别的美感。整个表演的歌唱和宾白都是文语，一点也听不懂，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对情节和意思的理解——音乐和舞蹈本就是民族情感和文化的结晶，因而也是最直接地传达人类情感的一种语言，从中我们能感受到日本民族性中优雅、质朴、粗犷乃至不乏幽默的多方面品质，整个表演过程中演员情感的投入和程式的一丝不苟，更让我体会到日本人临事以敬的职业精神。

散场出来，正下着小雨，走在残留旧日风情的先斗町，看刚结束演出、彩衣未替的舞伎打着油纸伞从身边款款而过，走进各自的家门，那情景恍如置身于郁达夫的时代。舞伎的和服领后敞开，露出脖子，所以后背也要搽粉，只留几个箭头形状保留着原来肤色。舞伎远看虽很艳丽，近觑却少有真正很漂亮的。据说现在愿作舞伎的女孩越来越少，只能从边远地区招募，所以面容和表情都有点质木无文的感觉。但她们的衣服真是艳丽之极，不亲眼看到是很难想象的。

 歌舞伎准确地说是演员，和一般说的艺伎尚有区别。京都至今仍有不少艺伎，那应该是陈白露级的高级交际花，她们的居所都很幽雅，是政客和富豪应酬或密谈首选的场所。京都政府为装点风情，吸引斿客，每到春秋观光佳日，都要她们结队出来漫步，逢着各种公益事业和宣传活动，也让她们出来助兴。这些艺伎和歌舞伎的确是京都一道别致的风景，与所存不多的民居一起点缀着古都风情。没有她们，相信人们对古都的联想一定会黯然失色，虽然她们平时也很少现身于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