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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红楼|探春:因为清醒,所以悲哀

01

我叫贾探春。

出生在一个世代簪缨、钟鸣鼎食的贵族家庭。

自然,我不愁吃穿,那年来了一个刘姥姥,她说我们家吃一顿螃蟹宴就能够庄户人家过一年。

我们姐妹几个身边都有十来个丫鬟婆子服侍。我们住在为大姐姐省亲盖的大观园里,我每日只和姊妹丫鬟们一起或读书,或写字,或弹琴下棋,作画吟诗,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无所不至,倒也十分快意。

02

我是庶出。

我的姨娘姓赵,按照礼法,我不能叫她母亲,她只是个妾。

嫡母出身金陵王氏,她对我还不错,并没有因为我是个庶出的女儿而对我有所苛待。

反倒是我的亲生姨娘,恨不得四处宣扬,我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我就应该什么都听她的,我就应该照管着她的兄弟,我所谓的舅舅。赵国基怎么能是我的舅舅呢?他不过是个奴才。

有的时候,我很可怜我的姨娘,她被家族当作礼物送给了父亲作妾,妾,说好听点,是半个主子,说难听点,其实就是生育的工具罢了。

这样一个被家族舍弃的女儿,却一直想着怎么能够给自己的家族带来利益,是不是有点可悲吧?

在这样的一个大家族里,奴才们捧高踩低,我,一个庶出的女儿,加上一个不靠谱的姨娘,一个不成器的弟弟,我如果不能强大,或许就是另一个二姐姐吧,家里的人都看不上他,就连奴才都敢偷她的首饰,宝姐姐那样从不臧否人物的人也说她是一个有气的死人。

我不能这样。我无法像林姐姐那样有祖母的疼爱,我只能靠我自己变得强大,我只能披上铠甲。

那些下人给我起了一个混名儿:玫瑰花。

我就要做一朵玫瑰,当你想来欺负我的时候,一定要小心我的刺儿。

03

属于我的运气终于来了。

凤姐姐因为劳累过度小产,嫡母让我、大嫂子和宝姐姐一起理家。大嫂子是个佛菩萨,宝姐姐又一问摇头三不知。

我必须做点什么,我要为这个家做点什么。

我清醒地知道,这个家近来也渐渐露出衰落的趋势来。大姐姐的省亲看似繁花似锦,但实际上内耗极大。

家里的每个人都只是安享荣华,却极少有人为这个家族谋划。

在其位谋其政,我终于有机会做点什么了。

没想到,还没等我开始施展作为,吴新登的媳妇就来了。

姨娘的哥哥赵国基去世了,按理,家里要赏银子。吴新登的媳妇问赏多少?我不由得冷笑,赏多少,难道她不知道吗?她这是要试探我们,难道在凤姐姐面前也这样不成?

大嫂子是个糊涂的,她也不问内外,不问旧例,立刻答复:既然上次袭人的妈去世赏了四十两,那这次也就四十两吧。

吴新登的媳妇立刻就走。

如果我让她走了,她出去就会笑话我们不守规矩,以后必然在心里耻笑我。

于是,我喊住了她,果然,家生的奴才和外面买来的奴才赏赐是不一样的。

吴新登的媳妇估计也欺我是个姑娘,欺我不懂吧?我怎么不懂,我冷眼旁观,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只是,那时候,我不能发言。

04

接下来,你们都知道,我那个姨娘又来闹我了。我真的不明白,把我闹得没有脸,对她到底有什么好处呢?我没有脸,难道她就有脸吗?她真的把我当作女儿疼爱过吗?

有一次,她因为茯苓霜,和家里的小丫头芳官打架。

一个主子,和小丫头打架就有体面吗?那些小丫头原就是玩意儿,喜欢呢,和他玩玩笑笑;不喜欢,不理他就是了。他不好了,如同猫儿狗儿抓咬了一下子,可恕就恕;不恕时,也只该叫管家媳妇们,说给他去责罚。何苦自不尊重,大吆小喝,也失了体统呢?同样都是姨娘,周姨娘就很少出来找事,却从未有人欺负她,偏只有她,经常听人挑唆,惹人笑话。

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我只能一次次告诉自己,她是我的姨娘,我是庶女,这就是我的命,我必须接受。

05

我还是想为这个家尽一点点努力。

我实行了开源节流。

我首先拿凤姐姐和二哥哥开刀,省掉了一些不必要的开支。二哥哥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是凤姐姐却派了平儿过来表达她的支持。凤姐姐是个聪明人。

然后,我把从赖大家学到的经营方法用在了大观园里,我也从那次才知道原来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

于是,我把大观园里的竹子、香草、花果都分了出去,这样不仅有人专门修理花木,老妈妈们也能得些贴补,粗略一算,也能省得下四百两银子,宝姐姐说,一年四百,二年八百两,打租的房子也能多买几间,薄沙地也可以添几亩了。

那么多年,我们到底浪费了多少金银?什么样的家族经得起这样的消耗?

06

我想,如果慢慢理起来,或许家族会有所改观也不一定。

然而,就在我以为可以大干一场的时候,一件事情打乱了我那可笑的信心。

当丫鬟们告诉我,凤姐姐带人来搜检大观园的时候,我惊呆了,可知我们这样的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古人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我清醒地看到家族的未来,可是,作为一个庶出的女儿,我无能为力。假如我是个男人,是不是早就可以立一番事业了呢?

我只能自保,我不许她们搜我的丫头,可笑,如果我连自己的丫头都护不住的话,何谈治家理政?我那些抱负怎么可能实现。

于是,我一巴掌打了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只知道挑唆主子,捧高踩低的王善保家的。我想,既然如此,不如大家都不要好过了吧。
07

终究抗不过命运啊,当圣旨下来的那一刻,我忽然想起那一日,姐妹们夜宴时我掷到的那支花签:杏花。她们说:得此签者,必得贵婿。

是啊,我要去国离乡,去做王妃了。

站在船上,看着亲人离我越来越远,回首前尘往事,我清醒地看到了自己的命运,清醒地看到了整个家族的命运,就像那日,我放的风筝一样。不管飞得有多高,那条线却掌握在别人的手里。一旦剪掉了线,风筝该飘向何方呢?

想想,真让人悲哀啊!

不知,我走后,我那个笨笨的姨娘,又该如何呢?

奴去也,莫牵挂……

陌上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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