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坪中学

         小丑鱼的印象里，时间线在这时开始断链，年是那些年，事也是那些事，可是细推起来，总是不和缝。比如说小丑鱼读二年级时，家搬到了镇上，租住一年，一年满租，小丑鱼一家搬到了鱼爸爸教书的大坪中学，小丑鱼记得这时候也是二年级的时候，印象里时间线对接不上来。那只有一种可能，搬到镇上时，小丑鱼是留级一年级的时候。不过模糊的时间线不影响深埋在小丑鱼心底的那些记忆。

        是的，一年租满后，小丑鱼一家搬到了离镇上五六公里距离的大坪中学。大坪中学建在一座半山腰上，大路边是一排教师宿舍（有两间作为女生宿舍），独一无二的一条狭窄水泥路沿着教师宿舍往上延伸，半山腰是一栋两层的木质瓦房教学楼。再往前走过三百米左右，又是一排两层瓦房建筑，一边是男生宿舍，一边是教师宿舍。小丑鱼家就是住在半山腰上的宿舍里。

        学校右边小路往下隔个五六百米的距离，是村子。当时学校没有食堂，村子里有两户人家做起了煮学生饭的生意，一家在路边，一家在小路到学校的小半山腰。学生们喜欢吃哪家煮的饭，就将每周从家里背来的粮食背到哪家，过秤，一斤米两张饭票（俗称一个），一斤包谷面半张饭票（俗称半个），没背粮食的就用钱买，按粮食的市价付钱。

         当时煮饭就是纯煮饭，很少有菜卖，到饭点，学生们拿起铁瓷碗、筷子，和一瓶从家里带来的油辣椒（其实也没多少油，辣椒面里拌上盐放入少许油锅里过一遍，盛入玻璃瓶，就是学生一星期的下饭菜），跑到煮饭的人家，递上饭票，煮饭的将饭舀进秤里一称，倒入铁瓷碗。热热和和的饭粒上，倒入油辣椒拌上，就是他们美美的一餐，若是自家辣椒不好吃，或者直接没有带辣椒的，那么那些带的辣椒又好吃又香的同学就遭殃了，有的为了显示大方，打伙。有的就直接不带辣椒瓶，在宿舍时，就把自己一顿饭量的辣椒舀好，瓶子一盖，放入从家里背来的大木箱里，“咔擦”一锁，别想吃！

        学校对面是山，是地，是田，是一条河，河对面藏着小丑鱼的姬家堡。这是频繁搬家的小丑鱼一家离姬家堡最近的一次。学校没通自来水，应该说那些年很多地方都没有通自来水，学生们洗漱全靠大大小小的白色的塑料胶壶，大大小小根据自己的力气来定，人手一个，中午时分，下午时分，学生们三三两两，一手拿书（也有的不拿书）一手提胶壶（有的真心边看书边提水，有的就是做做学生的样子，那些书，实际上只是提水），走到挨着河边的水井提水，那些年，提水的少男少女，把打打闹闹，嘻嘻哈哈和“之乎者也”全留在了弯弯曲曲的茅草小路上，大大小小的白色胶壶里。

        小丑鱼家也要挑水，有时是鱼妈妈挑水，有时是鱼爸爸挑水，有时候是在学校读书幺叔和老表哥帮小丑鱼家挑水，有时候也是那些个头比较大的去提水的学生帮小丑鱼家挑水，总之，小丑鱼家不缺挑水的人。

        学校左边和后面，全是荒山，那时候，学校没有围墙，没有监控，没有保卫，没有放行条，也没有家校通。没在学校住的老师上课就来，下课就回家；住学校的老师同样上课进教室，下课就回家。所以那时候，有社会上的来学校找茬，找老师的茬，找学生的茬，学生互相找茬。小丑鱼还记得那些年立在门背后的鱼爸爸的随时待命的宝剑，还记得爷爷那把上膛的长长的火管枪。

        鱼妈妈看到了学校里的商机，也做起了学生的生意，起先鱼妈妈卖过剪粉，后来直接卖起了油炸粑（豆沙粑），为此，她还专门买了一个大圆钵，石头中间一个窟窿，再配上一个对杵，就是圆钵。头天鱼妈妈泡好糯米和金豆米，第二天蒸糯米，热热软软的糯米倒进圆钵，就用对杵使劲捶打糯米粒，直到它们全没了米的性状，黏黏糊糊在一起，这叫糍粑。再把泡好的金豆米煮烂，滤干水份，跟葱姜蒜盐少许油里压成糊状，这就是豆沙。趁热，把糍粑捏成一小团一小团，压扁，中间舀上一一小勺豆沙，再合拢，捏上，豆沙粑完成。不过这时候还不能卖，之所以叫豆沙粑，这必须得过一遍油。为此，鱼妈妈特地买了一个大铁锅，编了半张铁丝网放在铁锅上，在锅里倒上当地的菜籽油，油辣，豆沙粑下锅，一阵滋滋滋，一阵翻翻翻，将金黄金黄的油炸粑捞起，放在铁丝网上等热气过过，用纸包住豆沙粑一头，咬进嘴里，糍粑的外脆内软，加上豆沙的香，嘴角的油印印，个个都美滋滋的。鱼妈妈做油炸粑，不分白天黑夜，一道工序接着一工序，生意虽好，却也忙得不行。为此，鱼妈妈脚背还被烫起大水泡，也因为好吃，也有学生带着社会上的来混吃，为此，鱼爸爸还带着同事和学生，拿起宝剑，追了满山，也没追着个人影，折了那么多，一天一晚，白忙活。也有学生喜欢吃，没钱，赊吃的，鱼妈妈就用一个小本子，学生们自己写名字，自己画“正”字，他们怎么记鱼妈妈怎么算，因为鱼妈妈不认字。

         炸油炸粑得用蜂窝煤，买，太贵，鱼爸爸就自己拉来煤沙和上泥巴，借来一个打蜂窝煤的机子，得闲时，鱼爸爸打蜂窝煤，鱼妈妈打蜂窝煤，学生们也会帮小丑鱼家打蜂窝煤。一片黑黝黝的蜂窝煤，一山坡的粑粑香。

        宿舍旁边是满山的石头，满山的黄泥，满山的数不尽的野花，小丑鱼在石头上打过盹，也和鱼妹妹躲在石头堆里捉过密藏，玩过家家，这第四个临时的家住得也不长，但小丑鱼似乎还记着那个上梯子的家，家门口鱼妈妈摆摊的两个高高的马庄，和黄土里山花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