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友叫二怪

二怪弟兄三个，他排行老二，故而有了“二怪”的小名。我跟他在上初中的时候就认识，而真正成为无话不说的好友，却是在我们成家有了孩子之后。

二怪在上初中的时候，跟我同级不同班。他那时候就显现出在世俗世界里的“圆滑”和江湖气，似乎跟谁都很熟悉，跟一根棒槌都能称兄道弟，跟谁都能合得来。特别是学校里一些“不务正业”的混混们，二怪跟他们能谈笑风生，在各个“帮派”之间说话平事，游刃有余。

我那时候一门心思念书学习，不敢胡混，当然对二怪之流“敬而远之”了，彼此之间的交情，也仅限于点头打招呼而已。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们再次重逢，建立起了联系，大约都是农村出来的后生，我俩迅速熟悉起来，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哥们。

二怪属羊，他总说：“男属羊，亮堂堂；女属羊，泪汪汪。我也没见我有多亮堂，反而是一直运气不佳。”我笑着说：“原来你是个女人？你狗日的，隐藏得够深！”他笑着骂我几句，又陷入了关于属相和命运的深层次思考中了。

他初中没有念完——初二毕业——就去北京打工了。他当时对自己很有自信，觉得自己情商高，人缘好，会说话，善于交际，找一份耍耍嘴皮子、喝几杯酒就能挣钱的工作，简直易如反掌。

然而，现实却狠狠地甩了他一个耳巴子，这个耳巴子让他疼了将近一个礼拜。没有学历，没有技术，没有熟人引荐，他想象中的工作根本找不到。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只要能寻下工作、给钱就行。现实依然没有给他一个机会。

身上带着的钱很快花完了，他只能在北京街头游荡，好几天都没钱吃饭，渴了就寻没人管的水龙头灌上一肚子凉水，晚上就在街道或者公园寻一个避风的地方凑活一晚上。好在夏末秋初，天气不是很冷，也幸亏他人年轻、火力壮，只喝凉水不发胖，不吃饭也不拉肚子，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找不下工作，他只能继续降低标准——哪怕不给钱，找一个能管饭的地方就行。他自然而然地把目标放在了饭馆上。对于一个没有技术、没有学历、没有熟人的打工者而言，饭馆管吃管住，是最适合的工作了——这是一个懵懂的少年，在北京几乎饿晕的时候悟到的血淋淋的真理！

目标确定之后，事情就变得简单了。他终于找到一家招聘小工的饭馆，把自己的伙食和住宿一并解决了，随后就在这里安顿下来，这是他在北京第一个固定的落脚点。

二怪勤快，手底下干活麻利，做事情又较真，加上他天生乐观，与人为善，有着天然的亲和力，很快就在这家小饭馆左右逢源。一时间老板赏识，同事们相处融洽，他干得风风火火，一扫之前寻工作时候的颓然。然而祸不单行，正在打工事业如火如荼地发展的时候，他接到家里的电话——父亲病危，速归！他感觉天都要塌了。没有人能体会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当时的心境——他立即跟老板请假，买票回家。老板对二怪赏识且仁义：“你只管走！得多少天你看着办，事情办完了要回来，给我说一声就对了！”

二怪父亲去世之后，为了照顾年迈的母亲，他放弃了去北京继续工作，留在家乡寻找机会。为此，他卖过烧烤、跑过运输、做过电器销售、卖过服装……精成遍了，钱却没有挣多少——二怪日子细发，对自己很苛刻——真正是零钱凑够一块就不破的光景。啥年代生意都不好做，别说他一个生手，赚大钱是不可能的，保证不赔钱或者少挣一点，他却实现了。这是我顶佩服他的一点。相比较我而言，钱没有挣多少，花钱绝对畅快，从来不过脑子，凭自己高兴——钱嘛！不就是纸嘛！挣下就花，挣不下就把嘴吊下。

二怪在钱上很计较，但是却并不小气。平日里朋友们需要帮忙出力，只要一声招呼，他就应承，三天五天扑下身子干，从来不偷奸耍滑，事情不办成办好，绝对不收手，就跟给自己办事一样认真可靠，主家大多数时候反而闲下来了。

有一回，我妈在清理院墙外头的垃圾的时候，不小心把村里的自来水管道撞坏了。一时间自来水喷溅而出。从小到大，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我爸收拾，我从来不用操心，也就不闻不问，所以就成了现在这样的一个生活的“废物”，啥时候见过这号阵势？经过这事体？我爸又不在家，我把总闸关了就彻底束手无策了。村里人要用水，长期关掉总闸也不是办法。无奈之下，我只好打电话给二怪求助。二怪接到电话只说了一句：“你在原地嫑动弹，我就来了！”不过三分钟，我就在村口看见二怪熟悉的小摩托了。

他风风火火地把摩托车停在一旁，看了看情况，就拿铁锨把漏水的地方挖开了，他很快想出了解决方案，说了几样需要的材料，打发我去买。我买回来材料，正要安装的时候，却发现水管的接口小，跟原管道不搭配。原管道不是标准件！这下把人熬煎下了。二怪说：“没事！把接口用开水烫一下！”我把PVC接口扔到了热水里，一会儿工夫捞上来，二怪就准确无误地把管道接好了。前后忙了一个多小时，二怪身上沾满了泥水：“弄好了，我走呀！”我留他吃饭，他说顾不上，这阵子还忙着哩。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怪结婚以后，一直住在老宅哩。他一直都想盖一院属于自己的房子。农村娃，父亲又走得早，挣钱结婚过日子……啥都得自己操心经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想把啥事情都走到前头肯定是不可能了。他对钱又谨慎小心，借钱怕还不上别人。想要盖房只能凭一己之力，除了刻苦自己，更加勤谨地干活，一点一点攒钱，没有别的出路。

过了几年，他发现自己攒钱的速度永远赶不上物价上涨的速度，盖房子的计划迟迟无法实施。二怪只好咬了咬牙，看米下锅，硬着头皮盖房。因为钱不趁手，这套两层房子断断续续盖了两年左右时间——有钱了盖一阵，钱不够了，又停一阵子。大多数时候，自己能干的活路，他绝对不麻烦匠人。实在拉不开栓了，这才请匠人搭手。

房子装修好了，搬进了新房，二怪感觉浑身轻松，虽然不可避免地欠了些债务，但是他很乐观：“好好干几年，把债还完就是好日子！”在债务上，二怪却毫不马虎：“信誉是大问题，不敢含糊。”欠别人的钱，一笔一笔都码算得清清楚楚：啥时候还给人家，也尽量实现，哪怕拆东墙补西墙，也不轻易失信。

作为同样从农村走出来的村里娃，我俩都认为：手里有粮（钱），心里才能不慌。我俩从来不敢轻易停下为了生活而苟且于眼前的这种状态。毕竟诗和远方、巨大的成功对于我们而言是遥不可及的，试错的成本太大！我们俩也都有着“易于满足”的“劣根”——有房有家，自己挣钱自己花，能攒下就攒，攒不下就继续扑腾——纵使一年不将军，不敢一日不拱卒。二怪说：“咱俩一旦停下，很可能就亮囤底，只能在后院里把嘴张大，等着老鸹给嘴里拉。”

虽然大量的精力放在了眼前的苟且上，我们却从来没有放弃希望，在为了生活奔波奋斗的同时，依然坚守着内心的理想，纵然这份理想是那么不合时宜。我们仍然认为，之所以没有成功，还是自己没有把事情做到极致！

我对二怪是敬佩的，他的勤劳和能干，总是给人以鼓舞，他秉承着农村人的诚信和淳朴，狡黠和精明，也恪守着与人为善的做人原则。我们对朋友同样真诚。给朋友帮忙，从来不凑活马虎，哪怕自己受些损失也无求所谓，事情做浑全，做人就浑全。能做好的就坚决不凑活。他看似过日子仔细、花钱比较抠，对朋友付出精力却从来不惜代价，这一点，是我俩的共同点——哪怕自己吃亏受罪受委屈，把事情要做到人前头，不能让旁人看不起——尽管这是无法避免的。

朋友说他“一辈子成不了大事”，他也不恼，他看得很开：“嘴在人家鼻子底下，说啥能由咱？遇人轻我，则我必无可重之处。咱的日子咱知道，比不上人家旱涝保收的人，人家就是比咱强嘛！看不起咱也正常，还不准人家说咱两句？”这种豁达，倒显得我有些小气了。

二怪也有发财梦，坚持买彩票。他总是说：“等啥时候我买彩票中了大奖，拍视频、采风、出书、拍纪录片，都不是事！”我笑着说：“雷把你劈八回你都中不了一回。”他咯咯地笑着骂我：“滚！你一张老鸹嘴！给我避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