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州：两个留守老人的一天

连绵的秋雨已经下了几天了，人们早已经心烦。这天早上，老叔跟往常一样早早起身，雨继续下着，他看了一眼湿漉漉的地面，叹口气自语道：“今儿可不用扫院子了……”

他在院子的避雨棚下焦急地踱着步子，飘进来的雨滴很快打湿了他已经花白也为数不多的头发，最终下定决定一般地拿了一把有几十年历史、顶端破损被一块塑料布补充遮挡漏雨的黑布伞，穿上了同样用胶水和胶皮黏贴补丁的雨靴，开了院门就融入这绵绵的秋雨中了。他要步行到两三公里以外的苞谷地里，看看苞谷能收不。今年雨期长，搁往年早都掰好剥完，架在后院的铁丝上了！

老叔步伐很快，尽管穿着雨靴，却仍尽量避开路上的积水，毕竟这雨靴跟儿子年龄都差不多了，跟大多数上了年纪的人一样——一身的毛病，若肆无忌惮地走，难保不会进水。

他气喘吁吁地开到地头，雨稍稍小了些，顾不得苞谷地里没过脚面的积水，他毫不犹豫地一步跨进苞谷行子里，高企的包谷杆立即把他淹没，他拨开苞谷杆，如同绿色的湖面泛起的一朵小小的涟漪。

苞谷还比较嫩，一掐一包汁水，根本达不到掰下的标准。他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没有三五天的好天气暴晒，怕还是掰不成。后晌牉苞谷杆怕是要踏泥！”

回去的路上他手里拿了几个苞谷棒子，步子已经放缓。刚走进院子，雨又大了些。老伴见他回来，把放在灶上早已熥热的白馍摆在那个满是包浆的八仙桌上，随后又拿来油泼辣子和凉拌红萝卜丝，外加一杯刚刚泡好的茉莉花茶。

老叔吃罢早饭，整个过程与老伴一句话都没有，彼此之间的默契早已经不需要语言就可以完成交流。他默默地从后院拿来一蛇皮袋子核桃，“哗啦”一声倒在地板上，随后就自顾自坐在明间剥起来。

老伴从厨房忙活完进了明间：“你过一时去街上走一回，到信用社把我的退休金取一下，马上种麦呀。咱现时得买肥料种子，要不到跟前可涨价呀！”

老叔一句话都没说，仍然自顾自地剥着核桃。老伴有些恼：“给你说话哩！听着没有？”

老叔不看她，只是淡淡地用鼻子“嗯”了一声。老伴转身出了明间，轻声道：“这蔫驴！”

眼见雨小了些，老叔起身扭了扭僵硬的腰，又走了两步，缓了缓酸痛的腿，骑着三轮电动车就出了院门。听见车响。老伴从里间匆匆走出来，对着已经出门的老伴喊了一声：“你路上慢慢的！也不说穿个蓑衣！”

老叔独自骑着电动车，行驶在乡村的小路上，不一会儿功夫就进到县城里。那家信用社就在县城内的一个十字路口，他再熟悉不过了，平日里农业补贴、高龄补贴和养老金都是在这里领。他走进营业厅的大门，把卡递进去，里面的营业员看了一眼，道：“大爷，身份证带了吗？”

他把自己的身份证拿出来，营业员耐心地说：“不是你的身份证，是要户主的身份证！”

老叔有些生气地说：“我就是我屋的户主！我给我老伴取钱！”

姑娘显然被逗笑了：“我是说，这张卡是谁的，就用谁的身份证。”老叔一听这话，顿时红了脸，一时间不知道咋办，平时都是取自己卡里的钱，这次取老伴的，却忘了拿她的身份证。

这事情弄的！老叔很懊恼，只怪自己走得太急，没有谋划清楚。

老叔拿了卡，转身就准备走。姑娘叫住他：“大爷，您知道密码吗？要是知道密码，去自动取款机上取。”

老叔挠着头，想了半天：“密码咱不知道。”

姑娘想了想，对他说：“那把你的身份证拿来吧，我复印一下。然后由你代领，下次记得带上您老伴的身份证。”老叔舒了一口气，刚才的窘迫和紧张渐渐消散，他小心翼翼地递上了自己的身份证……取到了钱，老叔的心情却并不美丽：唉，老了老了，干啥事情都不应心了。

一路上雨又大了，把老叔淋了个落汤鸡，回到家里已经湿透了，他把钱往桌子上一放，赶紧把头上、脸上的雨水擦干，换了一身干衣服，这才重新坐在明间剥核桃。

他感到有点犯困，了会这是受凉了，翻箱倒柜地找了几片感冒药，一股脑儿丢进嘴里，一口浓茶就冲下去。随后躺在炕上盖上了被子。一会儿工夫，屋里就传出均匀的鼾声。

老伴早已做好了午饭，却不见老叔起身，走到里屋，发现他还睡着，觉得奇怪：“这勤快人咋这时间睡着了！”一摸额头，哎呀，烫手！这是淋雨凉着了！

老叔在老伴的陪同下，从卫生所回来，他一步三摇，明显有些迷迷瞪瞪的。好容易回到了家里，饭已经凉透了。老伴手忙脚乱地热了饭，陪伺着老叔凑活吃罢，又看着他吃了药躺在炕上，这才放心地收拾碗筷。

下午三点多，院门外几个闲人已经在门楼里闲谝起来，老叔此时已经醒来，感到身上轻松不少，只是头还有些轻飘飘的。他试着下炕走了两步，觉得没啥大碍，穿上那件较厚的外套，戴上帽子，这才放心地走到门外。

老二见老叔出门，吃惊道：“哎呀！这一上午没见，咋过起冬天了？”老叔有些不好意思，鼻子嗡嗡地说：“你少皮干！”

众人听他说话，知道他受凉了，就不逗他，纷纷劝他注意身体，下雨天出门，还是把塑料布搭在身上。

老叔没说话，只是心里对这雨有些懊恼：这狗日的雨下起来没完了！要不是下雨，我老汉咋能受凉哩！跟闲人们聊了一阵子，都说今年的苞谷怕是毕了！渭河的水又涨了！等说完闲话，家家户户飘出了饭香。

中午没吃好，他这阵子才感到肚子饿得狠了，端起老伴递过来的满满一碗黏面，筷子舞挽了一阵，就呼噜呼噜吃了个底朝天。脸上的额汗珠一滴滴掉落下来。他擦一把汗，往躺椅上一靠，整个人就彻底轻松下来了。

刚刚看完新闻联播，儿子的电话就打过来了，问他身体咋样了。他显然很享受这被关心的状态，却也无不埋怨地诉说老伴多事，小小感冒也要跟儿子打报告。

雨还没有停，老叔的鼾声又响起，老伴正要关电视，他却立即醒了：“嫑关嫑关，我正看着哩！”

老伴道：“都呼噜哩，狗看星星！白费电！”老叔道：“我听着哩！”

老伴无奈，便去厨房烧热水。这一刻，门外的雨下得正紧，夜已经悄然而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