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子玉
贾谊的升迁速度放在整个西汉历史中都是被跳跃式提拔的那拨少数人——
在一年一度的政绩考核中，河南郡郡守吴公名列第一，被汉文帝召入长安提拔为了九卿之一的廷尉，主管法律。
吴公的专业是法律，曾经在秦朝丞相李斯的门下学习过一段时间，业务能力非常强，但他还是对洛阳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非常欣赏，并将其收为学生。
对，吴公眼中的才子正是贾谊。
这是贾谊人生的第一个拐点，因为才华被一个郡的郡守欣赏，一脚就踏入了仕途的门，起点非常高。
当吴公被提拔为廷尉之后他也在第一时间向皇帝推荐了自己的学生贾谊。汉文帝以贾谊为博士。
这是贾谊人生中的第二个转折点，因为贵人吴公，他得以进入汉帝国的主流精英圈层。此时的贾谊二十岁，是汉朝博士团队中最年轻的博士。
贾谊虽然年轻，但他的才华还是震撼到了汉文帝。因为，他每次让大家讨论一个话题时，大家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有贾谊，总能清晰地剖析出事件的本质并给出解决方案。
贾谊在才华和能力上全面碾压他的同事。当然，他也享受到了才华带给他的“红利”，他在一年之内就被提拔到了太中大夫的位置上。
太中大夫是皇帝的高级侍从，常伴皇帝左右，不但充当参谋的角色，还常常接受诏命执行特殊任务。
而太中大夫的俸禄又是比千石，直接比俸禄为比四百石的博士高出了三个等级。（博士和太中大夫中间隔着四百石、比六百石、六百石三个层级）
这就是贾谊所谓的跳跃式升职。
这次的人生拐点直接把贾谊送上了能够影响皇帝决策的位置上。而事实也是，贾谊做的许多方案，提的好多建议都间接影响了汉帝国的进程。
好吧，给他列个成绩单吧——
贾谊对汉文帝提的第一个建议是：更改包括历法等继承自秦国的制度。
贾谊认为，汉帝国从建立到现在已经平稳运行了二十多年，是该到了变更从秦朝继承来的那一系列规章制度的时候。应当改正朔，颁布新的历法，变更服饰的颜色，重新制定官名，并倡导礼乐。
同时，贾谊也给出了自己的方案：汉朝的国运是土德，颜色应该尚黄，数字用五，历法采用夏历，以正月为岁首......
虽然由于各种原因，贾谊的这一套理论并没有被采用施行，但却给汉武帝后来的太初改制提供了模板。
贾谊给汉文帝提的第二条建议是：废除秦国的系列严苛之法，尤其是连坐和诽谤妖言罪。
汉承秦制，刘邦建立汉朝之后在许多方面都是直接复制秦朝的做法，法律就是其中之一。但秦朝当年制定的法律确实太过严苛，一人被定罪，往往是父母、妻子、兄弟都要受到波及，被收为奴婢。显然不太合理。
汉文帝深以为然。
▲贾谊 电视剧《大风歌》/剧照
于是，汉文帝元年十二月，皇帝以诏令的形式废除了连坐之法。二年五月，汉文帝接着停止了“妖言诽谤罪”的施行，以广开言路，将天下精英的智慧都汇聚到朝廷中来。
这就是汉文帝后来纳谏时，对于那些不合理的建议也从不追究，一笑而过的核心原因。
没有束缚了。
贾谊给汉文帝提的第三条建议是：重农务本，驱商归农。
讲真，贾谊的这条建议确实有点过于激进。全面驱逐商人使社会彻底回归到以农业为本的局面，这是直接否定商业在整个社会中所起的流通货物作用的节奏。
汉文帝没有完全采纳贾谊的这条建议，而是对农业采取了精神引导和物质鼓励的态度。为此，他还特意颁布了重农务本的诏令并亲自带领群臣举行耕田的仪式。
而且，汉文帝在位期间还多次下诏减免老百姓的田租。
贾谊对汉文帝的第四条建议就是：列侯之国。
这条建议可以说是贾谊对汉文帝最有分量的建议，因为他直接改变了汉文帝时的政治格局。
汉朝建立之后，刘邦将跟随他打天下的那帮功臣们按照功劳的大小都给封为了户数不等的列侯，并在长安给他们修建了大豪宅以供他们长期居住。
这个群体的数量在一百四十位左右。
刘邦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弊端也是他没有预料到的。吕后驾崩之后，这帮功臣们迅速进行串联，他们联合齐王刘襄共同发动了诛灭吕氏集团的政变。
结果大家都知道，吕后家族被全部从汉帝国中抹去了存在的痕迹。
而这场政变之所以能迅速实施并获得了成功，原因就是：这些功臣们都住在长安，他们串联起来简直太方便了。
代王刘恒刚进长安城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陈平、周勃，这些人都是跟随老爹打天下从血海中筛选出的精英，重要的是他们都住在长安，抱团特别方便。
万一他们以后还要复制诛吕之变的行动呢？
汉文帝简直不敢想。
对此，贾谊早已为领导想好了方案，那就是：让这些列侯们都回到自己的封地去，这样，直接就杜绝了他们串联继而给皇帝施压的可能。
确实是妙。
于是，在陈平去世，周勃再次出任丞相之际，汉文帝颁布诏令，让在京的列侯们都回到自己的封国去，如果在长安有职务的，以他们的太子代替。
虽然这件事的本质是，汉文帝是在预防这些功臣们搞事的可能，但理由他还是说得非常的合乎逻辑：
列侯们如果都呆在长安，那么就增加了他们侯国的赋税运往长安的难度，同时，他们也没有机会教抚自己侯国的臣民。
可以想象，这道诏令一下，无异于在列侯群体中扔下一颗炸弹，功臣们一下子就炸了，各种闹情绪，互相走动。
是的，长安城不仅物质生活丰富，更是政治、经济、军事中心，他们只有呆在长安才能保证仕途上升的可能。
谁都不愿意离开。
僵局整整持续了有一年之久。这一年，无疑是汉文帝人生中压力最大的一年，因为他面对的是汉帝国中实力最为庞大的一个群体。
为了打破僵局，汉文帝三年十一月，皇帝再一次颁布诏令，要求列侯们尽快回到自己的封地去。史书称为“再遣列侯之国诏”。
这一次，汉文帝直接将矛头对准了丞相周勃，让他带头归国。
是的，汉文帝还同时下了罢免丞相周勃的诏书。
在巨大的压力下，周勃只得回到了自己的封地河东郡绛县去。
▲周勃 电视剧《楚汉传奇》/剧照
作为汉初功臣派中排名第四的大佬，又是丞相，周勃就是一个风向标，他一走，其他的列侯们也都乖乖回了自己的封国。
汉文帝一下子就释然了。
瞧，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一下子就引起了整个帝国的震动，贾谊肯定会被功臣派们针对。
当汉文帝准备将贾谊提拔到公卿之列时，功臣派们彻底坐不住了。东阳侯张相如、御史大夫冯敬是各种上书非议贾谊。
此后，汉文帝也慢慢疏远了贾谊。
汉文帝四年二月，贾谊被流放到偏远卑湿的长沙国去做长沙王的太傅。
在这次反对贾谊的行动中，司马迁还写上了周勃和灌婴的名字。实际上，周勃此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封地，而灌婴也于不久前去世。根本就没这两人啥事。
据历史学家李开元先生推测，贾谊被贬到长沙国很可能是新任丞相张苍作用的结果。因为，张苍根据自己的推演得出了汉朝是水德的结论，颜色尚黑，数字为六，历法采用颛顼历......
而贾谊却全面推倒了张苍的成果，作为丞相又佩戴着功臣派标签的张苍肯定不能容忍。
贾谊被动出局。
后来，虽然汉文帝还想起过贾谊，但也只是向他请教学术上的一些事。完了，汉文帝又任命贾谊为幼子梁怀王的太傅。
在梁怀王因为坠马而死之后，贾谊也因伤心过度而英年早逝，年仅三十三岁。
不过，贾谊后来虽然被贬在外，但心仍然在朝廷。在汉文帝封淮南王刘长的四个儿子为列侯时，贾谊又给皇帝上了一道奏疏。
没错，正是历史上非常著名的那篇《治安策》。在这道奏疏中，贾谊给汉文帝提供了应对诸侯的“药方”：众建诸侯而少其力。
而这，也是后来汉武帝“推恩令”的配方。
▲汉武帝 电视剧《汉武大帝》/剧照
另外，我们上学时要求全篇背诵的那篇《过秦论》也是贾谊的大作。
洛阳才子果然名副其实。
这里多说一句，汉文帝将贾谊外贬的举动实际上是在保护贾谊。因为，当时的汉帝国依然是跟随刘邦打天下的那帮功臣为主导的局面。贾谊作为外人，又处处针对这一群体，肯定会被他们不断攻击。只有将贾谊放在远处，才能确保他的安全。
可惜，汉文帝的用心良苦贾谊至死都没能理解。
而且，贾谊削藩的建议明显有点超前。汉文帝时，诸侯王的势力正是鼎盛时期，如果汉文帝采纳贾谊的建议，则势必会引发诸侯王们的强烈反弹，汉景帝时的“七国之乱”就是证明。
而汉文帝此时还需要刘氏诸侯来制衡功臣派这一群体。
实际上，在汉文帝任内，诸侯王也在被逐渐分解：齐国被一分为七，赵国被一分为二，淮南国被一分为三。
都是温水煮青蛙的模式。
可以说，汉文帝在位期间，一直都在保持功臣派与刘氏诸侯王这两个群体之间的平衡。过度地制衡一方，都可能引发另一方的坐大。最聪明的做法就是，给他们两者都来一点适当的打压，而且，理由还要光明正大。
很明显，汉文帝做得很成功。
就这一点，汉文帝的才智绝对在贾谊之上。
参考资料：
1、司马迁《史记》；
2、班固《汉书》；
3、李开元《汉兴：从吕后到汉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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