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绮谈》

到底是无法怨恨北京

犹如怨恨某位故人

一座平平常常的城市

有何可恨的呢

有一夜，我坐在河边吹笛

遥遥的，有人以琴声相和  

明知是错觉，仍是微笑

那曲调真真动人，会是谁呢

芦苇摇曳，月色浮动

而琴声已渐远了

这样的际遇，终此一生

不会有第二次

你的琴

从今也要悬于博物院去了

「素日认你是个知己，

今日果然便要远离……」

实在地说，我是爱北京的

爱北京深藏不露的酒馆

游客众多但无人问津的画船

我爱那段已经死去

但仍然美丽的城墙

我爱那位春天白塔下

透过杏花

我偷偷张望的人

爱许多被改了名字和面貌的胡同

人来人往，各怀秘密

换言之，我是爱这尘世的

北京即是尘世的一种

朴素，堂皇

与近乎绝响的哀愁与绮丽

前人的叹息与今人的浮沉呀

如何能被轻易湮灭去

高碑店，同心桥

一沓书稿与满身清晖

我也都交给你看过了

「这时代，似是越发无趣了，

你，还做那多情的梦么？」

不知何时

我们对命运与王朝已漠不关心

只想打马穿过长街

回到瘦小的窗户底下

做一对孤独的人家

日常种花，偶尔写诗

二十高名动都市，三十梦醒无人识

落款已不是北京，秋，九月十一日

其实离开北京才半年，中间还曾回去过一趟，但却有了阔别多年的心情，我想，也许是因为北京城中，还住着会阔别多年的人的缘故吧？如今在江南，赶上秋日，雨水颇多，日日夜夜听着那淅沥声响，恍惚以为自己成了间老旧宅子，那雨水浇下来，也说不清是把一切洗得更透彻了呢，还是把一切都给雨打风吹去了。过去曾写过一句诗「也信故人宜相忘，夜阑怅听秋池涨」，其实，不是故人适合相忘，而是凡是有相忘的时候，就必然是某位故人被我们所忘了。

因尘世里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是用不着相忘这样的字眼的。

然而我毕竟还没有忘，正如北京的花草与街道，山水与园林，我也还仍旧记得真切，北京城里的人，那模样与神态，我也还是一闭眼就能想得起来。许多离开北京的人，会说起北京诸多的不好，起初，我也会如此，它的确有着许多令人不愉快的地方，但后来渐渐就不这样了。

北京只是北京，它只是尘世里一座寻常的城市，住着一些普通的人罢了。

当时绮梦一场，如今都做清谈。

音乐：神思者

摄影：李倦容 诗文：李倦容

2021年10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