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像是语言的天才，即使在最陌生的异乡。

晚九点的小超市

小区取快递的地方，是一家兼顾洗衣店的小超市，很小，几平米，但整洁又明亮。女主人四十左右，动作诚恳，眼神认真。我在等待的间隙，听她招呼着连续不断的客人，说话的口音像是广东那边，期间又打了电话给家人，似是潮汕话，非常好听。

来四川这几年，第一次听到曾熟悉不已的语言，一时心潮涌动，想起许多事来。

语言的故事

我忘了我一生中，曾面对过数种语言

有些用于表达和书写

有些用于相认

那段时间，人们走在广场中间

耳边会同时响起无数种声音

潮州话，河南话

光天化日的梦话，温柔的谎话

深夜里的呓语则很少有人听见

那是语言的秘辛

在无数个声音中

我会想到每一个远嫁他乡的女子

你一定曾见过

她们像是语言的天才，即使在最陌生的异乡

一切无师自通，口音优美

足以记载和打破任何一生的语言

尤使我伤感的是，她们更像是女娲

一言不发

捏出了自己，便放进了人世

我想起的，便是我远嫁他乡的一位亲人。在货架旁，我一边挑东西，一边问她，老板你是潮汕人吗？

我是福建的。她回答我。
听你的口音，和我姑姑好像。我和陌生人骤然讲出了心事。大概她也听出了我的口音是外地人，就问我：你姑姑是嫁到潮汕那边吗？
我说是的。
潮汕话和福建话很像。她解释说。
这样啊，谢谢。我接过买的东西说。
给你个塑料袋吧，不好拿。
不，不用了，不环保。谢谢。我又说了一遍。

她有点讶异，随即又笑了。我搂了一身的东西，走到感应门前，在滴的一声响里，又说了一声谢谢。

听了我说的，她答应让我拍照
出于女性本能的羞涩，只让我拍侧脸

那时走在沉沉夜色里我想，为何对这样一个同在遥远异乡的人感觉到莫名的亲切呢？也许是因为她和我姑姑很像吧？不仅年纪、口音相似，做事情的神态也相似。姑姑年轻时嫁到潮州，学了一口非常好听的潮汕话，但是婚姻并不幸福。好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她在广东过得怎样，在异乡还过得好吗？

其实许多近况一问便知，但人类就是这样，总是习惯在别处偶尔记挂，加之现实中总有许多真切难言的事迹，不比内心所想，许多想念便都搁置了。

在过去，每个远嫁他乡的姑娘，都能学会一门新的语言，并以此度过一生。如今大家都说普通话了，大概类似的事情慢慢也就少了。只是有时候，我仍会觉得那些经年累月中学会的语言，有一种超出于语言本身的意义，有美感，自然也有遗憾。我想，我也许并没有很想念她，也许只是想念她作为湖南人，却能说一口好听的潮州话吧。

但愿人类总能幸福，不管是在异乡还是故土，不必他生，只需此世便够了。

音乐：黎瑞恩

图文：李倦容

二零一七年九月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