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你，如同明月初出江湖

坐在楼下写诗的时候，月亮总是适时升起

《秋夜赠李宴亭》

 

几乎在一瞬间我就已明白，此生将不复有这样的秋夜

温和飒爽，在月影下缓缓步出，面带笑意的一位女子

相似的景象，还要远溯十四年前，五湖桥畔不醉居中

彼时弓剑在腰，笛箫在怀，沾米酒写字，煮槐花养伤

窗外堆满潮湿青山，雨喧鹭隐，船桅如天涯般漫长

诚知那样的年代早已湮灭，所以今夜才恍若梦回

今夜，躺在寂寞的王城，苏子正于展厅画像内酣睡

枕边手帖数卷，千年前的友人叮咛已价值千金，可叹呀

往后，你我的燕谈又值几何呢？或有只你我暗合的情衷

散入今宵幽微的花香中去，不复寻了。故而遥寄此诗

迟来的诗，惶恐的诗，今人已无闲情细读的诗，自述诗

尽管你对我已略知一二，从《水空碧》，到《长安见》

尽管你已行过山水，更兼有尺牍的美丽与世情的迟疑

而我不得不再次剖陈心迹，如同梅开二度的喜悦与惆怅

无妨的，我无妨跟你销冰灼雪，往事不过是今时重演

比如，你一定也曾遇过啮臂为盟之人，眉目至今生动

你们仍然往来吗？鲤鱼留书，或刻舟江上，都无妨了

你一定也曾数落春星，骑马浪游过九十九座古老州郡

和我一样，你一定曾以衣裳当纸，在醉后写孤独的长诗

集名《矫揉造作》，但你的云藻风流实已胜我良多

可以这么说吧，我曾经是你，但已不再是你

还有什么能与你肝胆相照呢？像是秋风之于渭水

我只余人到中年的顾虑与哀愁了，比如诚恳无用的提醒

雪满长亭，则必然有困歇亭中之旅人，或许便是你我

芳风雅宴，那些痴嗔儿女今又何在呢？都成漱流逸客

都成百年哀歌，都成绮梦——都成空，有什么不成空呀

一想到你，如同明月初出江湖，余事也都清白而从容了

前几日在读诗群里，不知道怎么就提到了以前写的一首歌《水空碧》，那是我写给一位故人的歌，至今已有七八年了吧？突然有一人说，这首歌，曾经她在夜里听了一遍又一遍：“当时我整个人都又悲又丧，这首歌给了我非常清越非常纯粹的力量，甚至后来还间接由于这首歌结缘了很重要的朋友……啊，现在想想真的是非常天真痴愚的岁月啊，而这首歌让我得以在一段晦暗又颠簸的日子里幸存呢。”

这些年来，我写了许多诗，也写了一些歌，这样的事不是没有发生过。但这次见了还是觉得动容。我并不知道她当时有过一段怎样的日子，后来又有了怎样的变化……过了两天，也许是某种「玄妙的缘法」，我点开了她的朋友圈，尽管我们已经加了微信快两年了，但我们从未曾聊过天，我也不曾看过她的朋友圈。然后，读到了她的诗——用一句烂俗的话讲就是，宿命的齿轮在这时候悄然转动了。

我没想到她也写诗，并且写得极好。

我几乎很久不曾读到这样让我心动的诗了，我和她说：「极哀艳极高贵又极美丽，仿佛浑然天成的艺术……既有文辞和知识的底蕴，又有作为诗人，尤其是女性的巧思，而且写作中也能看到斟酌与取舍，我觉得这几样都是很难得的。大部分写诗的人都不能兼顾。」

而她跟我说：「我的诗，乃至于我的人，其中也有你的影子。」她说了长长一大段话，大意如此。我便再一次为这一切觉得珍贵了。

一直以来，我写诗不仅有单纯为自己，也有一个微薄的愿望，就是能让诗歌去到更多人身边。而有人不仅读诗，还写起了诗，这难道不是很美妙的事吗？尽管算来，我们只认识了一天，但因着有许多共同的向往与情愫，反倒全无生分的感觉。而往后的日子，人和人之间，人和诗之间，诗与诗之间，又还会有怎样的故事发生呢？

很多时候，我都会想起赵嘏的那句「岁月老将至，江湖春未归」，这是我们这群经历过一些故事和光阴的人，常会有的心境。但一想到有更年轻的人，想到她们更加年轻的心，如同想到明月初出江湖一样，便都不一样了。

急景凋年之中，总会有不死的浪漫与想象。

诗文：李倦容

音乐：陈致逸

二零二零年九月二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