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一个侏儒男人在田里放牛

野草多么鲜嫩、美味，而生活

生活已少有这种绿意盎然的氛围

沟渠里有积雨，田埂细长而美

眼前载着旅客的巨物正缓缓驶过

透过脏玻璃，他也能看见我吗

穿着绿衬衣，尝试远离一切的我

三十小时长途，列车已过渭北

春天，一个侏儒男人在站着入睡

——《地球琐事》

清晨，火车已由四川进入陕西，窗外是朦胧的雨后天气，翠绿的关中平原显得尤其清新，躺在硬座的三人座上睡了一宿的我被这景致所吸引，起身站在过道间看了许久，拿起手机拍照的时候，坐在床边的男人突然和他的同伴们惊呼起来：「快看，只有几十公分的人！」

我没戴眼镜，只隐约看到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人站在田里，放着两头牛。一头大牛，一头是还没有换毛的小牛，又像是一只大黄狗，这画面突然令我无比触动。我匆匆按下快门，便留下了这样一张照片。发出惊叹声的男人，和他的三位同伴是去保定打工的重庆人，似乎是两对夫妻，四十多岁的样子，一路上高声讲话，有着说不完的话题。在我看来，他们是那种见多识广的人了，为何会对一个站在春天原野上的侏儒男人，发出这样的好奇惊叹呢？

或者说，作为普通人的我们，为何会始终对一个有身体缺陷的人发出惊呼呢？即便我们平常很少见，但也应该知道他们是普遍存在于我们所共处的这个世界的——比如其他残障人士，并非他们少见，而是不被人们所看见。比如这位侏儒男人，如果他有着正常的发育，也许就不会在这个春天，站在陕西的某处小小田野上，被火车上的旅客所看见并且感到惊讶。他也许会和这几个重庆的同龄人一样，有个好看的妻子，在清明节后去城市里打工。

不过，比起讨论他的社会身份与处境，我更愿意写一写他在田野间放牛的寂寞。他家中有几口人？有人在家做饭等他么？放牛的时候他在想着些什么？也会像我一样听着歌吗？我看见他站在那儿，目光并没有投向已经看过无数次的火车，而是像望着某处不存在的虚空。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像是快要睡着了。

我明白，对于许多和他相似的人，他们的人生似乎和站着入睡并没有区别。像是某种惆怅的静止，没有什么地方可去，睡得也并不安稳，更不会有什么美梦发生。看似健全的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音乐：林生祥

摄影：谢铁衣   诗文：李倦容

2021年4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