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最后一次在北京的公园读诗

穿过玉渊潭的人群与纷纷细雪

通过眼神辨认彼此但此后再未相见

我说的是终生未见，并且很快忘记

尽管格丽克与济慈还留在纸上

诗人们哪儿也不去，但你我已远了

纤手破橙，以茶当酒，然后举杯

白驹过隙，偷窥春天，然后微笑

甫一相逢，那美好的人即已远了

——《地球琐事》

要去上海了，现在正在去上海的车上写这篇文章。想起三月底和几个朋友去玉渊潭公园读诗晒太阳，突然意识到，那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在北京的公园读诗了。「席地而诗」总共也只有过两次，每次都很简单，但是对我而言却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

之前和参加的朋友，稍微聊了一下，何为「席地而诗」。

从几万年前人类出现，直到几百年前的古代，我们都是坐在大地之上——而非坐在方正的房子里，坐在拥挤的桌椅间——我们席地而坐，观察我们身处的大自然，和朋友们相见，并同时感受到自己。

与其他严肃、正经的「诗会」不同，「席地而诗」目的在于让都市中的我们走向自然，所以我们不在书店，咖啡厅，不在任何房间里，我们会去公园与山野间。因为在自然中，在微风与草木间，我们能真正地放松，而诗歌只是引子。是的，诗歌本身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读诗的你。

在诗会中，我们可以读诗，可以小酌，可以互相分享准备的礼物，可以赏花拍照，可以做任何令自己愉悦的事，这些并非强求。就好像，诗歌从来也不是强行得来的一样。请不要觉得这是很文艺或者别扭的事，生活中已经有足够多让我们顾虑与不适的情节，诗会的目的，正在于短暂地消解它们。

愿你能度过轻松而愉悦的一天。

这其中特殊的意义就在于我们这些人对待自己的心情——即便是在北京这样的地方，即使是在这样的年代，我们也仍然愿意把自己交出去，一群人走到一个地方坐下去，这绝不仅仅是读诗这么简单的一件小事而已。然而当我离开北京的时候却会想到，这样的一群人，经历过那样一个动人的时刻，但可能彼此终生不会再见了。我和之南都喜欢杜甫，但我们可能再没有机会畅谈杜诗中的悲悯、多情与可爱；在回城的时候我和湉湉坐一号线直到终站，我们聊现代人的心理，聊诗歌可能的意义，聊我们彼此，而我也可能再没有机会当面跟她说，她有很好看的眼睛和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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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人们甫一相逢，刚察觉到某种美感与难得的东西，他们就彼此永隔了。这固然不是什么深重的遗憾而是再平常不过的现实，但它不得不让我再一次意识到我们身为人类而存在的永恒的局限性——那就是我们永远被困在时间与空间中。作为具体的生命，我们不得不处在不同的空间；而我们所拥有的回忆，也永远各不相同并且难以为继。

陌生人如此，至亲至爱也如此，没有人能免于时间与空间的局限性。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能稍微有那么一点儿能抗衡，能撼动它，我想，也许就是我们人类所创作的种种艺术了吧。诗歌、小说、绘画、音乐、电影……只有在那些艺术作品中，我们才能得以暂时避免时空对我们无穷的禁锢。

所以，要有艺术，并且也值得去体验与理解它；如果我们的生命有对抗这种局限的冲动，那么我们也永远可以去尝试创作艺术，直到我们不再需要对抗为止。

音乐：横山克

摄影：原 诗文：李倦容

2021年4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