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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阿西 |堆门雪

  堆门雪(小说)                                      

  文/十字阿西 

    天色渐渐暗下来,四野里风一阵比一阵紧。荆丛灌木抱着些断梗的败叶莎啦啦地响,田埂上,牛角拱痒时留下的新痕还在,那几只乌鸦这时候也离开了暮归的牛背,找栖去了。垄上的菜畦铺着翠绿的萝卜白菜,周遭有零弃的引杆,上面绕着死去的藤茎,荡吊虽然是辛苦结出的却不可为主人收用的歪瓜剩豆,显得狼藉。倒是给冬日的肃杀,添了浓郁的一笔。

边儿挎着大竹篮,循母亲的吩咐,临晚到地里备采明天的菜。拔好几颗萝卜,又砍下几个包菜,扯上些葱蒜就可以了。这时她望见东头田野的尽处,依稀有个熟悉的身影往回走,遇着沟圳还不时地闪身腾跳,敏捷的样子。边儿紧了风衣,把帽绳扣了,拎着菜到路旁的小溪里初洗泥土。水太冷了,手伸进去挨刀一样地疼,边儿咬着嘴唇,尽量加快动作把菜洗了。刚才看到的人,此刻近了。边儿侧头斜视,暗暗一瞥,心里莫名暖了一下,欣喜地想:“果真是他!”

“边儿!天都快黑了,你咋还在这里?”来人朗声对边儿招呼,放下手里的提包,弯腰帮边儿整理菜篮。

“哦,昂子!你回家咋不走村北马路,从田里来呢?”

“嗨,车晚点了,到镇上顺朋友的摩托,他回南汪,我寻思天太冷了,又很晚,就没麻烦人家送那么远,到东头机耕道下了穿田垄小路过来,很近。”

昂子见边儿的手冻得红红的,都勾着直不了指,忙脱下皮手套递过去:“暖暖手,我帮你拎菜,你帮我提包。”

边儿呵呵手,羞羞地接过手套戴上。刚脱下来的手套,带着昂子的体温,让边儿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她提着昂子的包,挨着他阔大的后背往回走。

“你们男孩,就带这点东西,这小包装得了什么东西?”

“呵呵,哪像你们女孩啰嗦。”昂子回答着看看四周,见满是枯朽的稻茬,摆布了熟悉的寒冷向他扑面而来。

“怕是要下雪了!”

“嗯,我妈说指不定今天夜里就会下呢。”

快到家时,边儿把手里的包与昂子拎着的菜篮换过来。昂子说,这太沉了,我帮你送到屋吧。到了弄口,恰遇边儿娘出来,瞅着昂子满脸诧异。昂子挠着头连忙解释:“婶,我刚回,从田里小路来遇见你家边儿摘菜,挺沉的就帮着拎回来。”

“哦,是昂子啊,谢谢哩。你这会回来,家里瞎火冷灶的,上我家去吧,我给你下碗面,家就明天再收拾吧。”

昂子听了,鼻子略微地发酸,也没推辞,沉吟了一下说:“也好,那就麻烦婶子了。”

这会巷子里,只能抬起头来看见屋顶上微弱的天光。边儿家堂屋的大门已经关了,从西厢下间的侧门进去,白炽灯散发着桔色的光,屋内显得亮堂。昂子首先感到的是一种跌落,从冷飕飕的旷野到温暖如春的居室,那种瞬间的跌落。昂子的胸间,顿时有一种久违的亲切鼓荡起来。记得后来边儿对他说:那晚的你,就象一只羊!

边儿爹在火盆边看着电视,听得动静忙摘了花镜回过头来。昂子迎上去从兜里掏出一包“大重九”递过去:“叔,您抽烟。”

“昂子啊,刚回吧?天冷,你过来暖暖。”边儿爹靠沙发里边挪了挪身子,腾出大片空位让昂子坐下,接过烟盒摘出一根在炭火上点了。

“唔,大重九,好烟呢。”边儿爹吸一口,做品尝状。

“老头子,昂子刚回,我想让他今晚就住咱家算了,你看他家这仓促间哪能得收拾出来。”边儿娘征询老伴的意见,没等回答就进灶间下面去了。

“嗯,昂子,你就住咱家吧,边儿她哥那间床铺是现成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只是给您们家添麻烦了。”

“你这会回家,过年还显早呢。”

“嗯,我请了假早些回家,准备一下给父亲新灵送灯。单位下了调令,年后要远征甘肃。”

“哦!这档事咋给我搞忘了,是啊,你爹今年老的,第一个春节是要办的。那你还得抓紧,事多着呢。”

“是哩,我年少不懂,很多事还得请您帮忙。”

“邻居嘛,别说什么帮不帮忙的,有事就吱声,一些乡俗你们年轻人不懂。”

“嗯,那我先谢您了!”

边儿帮着母亲忙完了一天的家琐,这会闲下来,静静地坐在火盆旁听父亲和昂子聊天。不时偷偷地向昂子瞟一眼,心里突突的,尽量压下那份暗藏已久的羞涩。

边儿娘把一大碗面端到靠近火盆的小木桌上,招呼昂子来吃,询问咸淡。昂子慢慢吃着,这种隔了多年没有吃到的家乡味道,让他的眼眶有点潮润。

“昂子今年二十三了吧,比咱边儿大三岁呢。咋不见带女朋友回来呢?”边儿娘一边给火盆添木炭,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并有意无意地瞅了女儿一眼。边儿望望母亲,又迅速低下头,暗暗地想,娘一定是啥时候瞧破了我的心事。

“嗨,我一人吃饱了全家就不饿,家徒四壁的谁愿意啊。虽说前几年狠心离开病弱的父亲进了单位,熬到现在才开始有点起色,但现在不兴铁饭碗了,到时候单位不景气了说精简就精简了。心里总是想到我不在的时候,父亲独个儿熬着,那滋味真不好。找对象的事还真不敢想。”

“那也不能这么说,”边儿爹接过女儿倒来的热茶,抿了一口:“有些事情总归要过去,有些事情呢,仍然得继续,你莫要有啥思想包袱。你爹对你是理解的,他生前老说,不能让昂子老守着我,这年轻人一拖就荒废了。临走时,他念叨着你放不下心啊。现在你爹走了,这个家你怎么也得撑起来。”

“叔说得是哩……”

“下雪了!”不知什么时候,屋顶上传来莎啦啦的响声。边儿首先听到,欣悦地说。大家凝神听了一下,果然,蹦蹦跳跳的雪粒正急促地击打着瓦面。象无数的小精灵降临人间,此刻争先恐后地扑向大地。

昂子吃完面,边儿给她打来热水洗脸洗脚。这当儿,边儿娘又唠叨了一些关于昂子小时候的事,说到昂子五岁没了母亲,眼圈有点发红,话语里对昂子充满了慈爱。 

夜慢慢地就深了。隆冬的乡村进入梦乡,小小的居室是温暖的,而屋外那般冷冽。这样的参差,使得夜愈更地广阔渺远!

昂子在边儿哥哥的房里一时难以入睡,瞅着书桌上的笔墨,他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他和边儿的哥是同班,每天一起上学放学。从小学到中学,去学校的土路,都快被他们踩薄了。蓝齐大学毕业一直在北海工作,昂子却中途辍学。那时候常到边儿家找他哥哥,感觉好像没几回看到边儿,这个当初毫不起眼的丫头现在也长大了,读完中学在家肄业。

他从桌上拿起一本书,打开。夹着书签那页是一段熟悉的话:“……在院子的篱笆旁,有一堆掺着沙子的粘土。一粒野芝麻籽落在了上面,于是,那堆土便唤起了生命……”

他把书合上,看到封面上是自己的笔迹:“给蓝齐,——轩野昂。”原来这就是当年送给边儿哥的高中毕业礼物。他又随手翻了一下,读到另一段文字:

“……生活,总是在这样那样的转折中,出现许许多多难以弥补的差异!”

往事,一轮一轮地浮现。

但是昂子终于禁不住车旅的劳顿,在子夜过后迷迷糊糊地睡去。醒来的时候,窗外照进刺眼的白光。

——那是雪。

那是久违的大雪。

昂子从床上跳下来,近窗往外瞧去,雪还在下,漫天飞扬。他看见了自家白色覆盖的屋垛。昂子几乎忘了还住在别人的家里,他很快穿好衣服,冲向屋外。

边儿一夜没有睡好。那个以前经常到家来找哥哥家伙,总把她当小孩从不正眼瞧她的家伙,那个藏在心里八年之久的家伙,现在回来了,依然俊朗,比之以前更多了一份成熟。昨晚,娘试探性的问话,总算替她打消了一些悬念。那心底的小秘密就那样变成突如其来的小幸福,让她失眠了半宿。

起来后,边儿急切地去敲哥哥的房门,没有动静。推开虚掩的门,昂子居然不在,难道他这么早就回自己家了?边儿有点发慌,轻轻开了侧门,看到一串长长的脚印,她想都没想捞上一条围巾就沿着这脚印走去。

昂子站在野外的雪地里,像一棵树。

边儿悄悄地走过去,踮着脚给他系上围巾:“不冷么?”

“哦,还好。你咋也来了?”昂子扭头发现边儿:“谢谢,这围巾……”

“是我亲手织的呀。暖和不?”

“嗯,暖和!”

“你咋起那么早?回吧,待会娘要叫吃饭了。”

“吃饭还早吧?这雪下得可真大,小学五年级的那年也下过一回,都深得快没膝盖了。那时候你想出来玩,你妈不让。我和你哥跑了,你在家哭呢。”

“还说呢,你们那时候都不带我出来玩。这些年虽然也断断续续下过雪,可没有今年下得大。倒是你,这雪前雪后都得好几天,你家的事可别耽误了,看来这年关要敲你的后脑勺了,嘻嘻。”

“是啊,得好好合计一下,年一过我就要走了。”

“去哪呢?这么急呀?”

“兰州,单位点名远征。”

“哦……”

雪还在下着,一点也没有停止的样子。

村庄,田野,河溪,山坡,已经连成了一片,白茫茫的无穷广漠。

昂子发现边儿有点黯然。

“边儿,我告诉你一件事。”

“啥事啊?”边儿小心地问。

“你哥,他跟我说过,如果我常在家里,要我多帮你家干点重活。爹娘年纪慢慢大了,你又是个女孩,他说不出的牵挂。可是,我没有做到,因为我不在家。你哥还说,如果我老不着家,他说去哪里要我把你带上,我也没有做到。”

“我哥?他真这么说过?”

“嗯,他去北海前跟我说的,那天我们一起喝酒来着。”

“那,你料理完家里的事,有什么打算?”边儿没有想到,原来哥哥也知道自己一直喜欢昂子,娘也似乎知道了,爹应该也会知道。她感到家人的关爱是那么幸福。可是昂子,他只有他自己。

边儿默默地跟在昂子身后,走到昂子尘封的家门前。厚厚的雪盖住了石阶,门楣上悬挂着残破的蛛网,在飘飘的雪帘中分外的冷寂。边儿忽然冲上去从背后抱住昂子,贴着他的后背。昂子反手捉住边儿的手,从门框上取下一根香枝,在洁白的雪阶上弯腰写下一行字:

“雪堆门,是春魂。莫道冰心无处寄,琼华玉树妆新坟。此处云泥同......”

                     2011.03.06  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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