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金蚕

江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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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于网络）

讲古界的老人说，这个古界发生在黔东南。后来我知道，黔，就是贵州，黔东南，指的是贵州东南地界。那个地方多苗民，金蚕，便是某些苗族人养的蛊。

那是我头一次听说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蛊虫，且这蛊是会害人的。我于是对从不曾见过的苗族人，平添了几分畏惧，决定以后看见他们便躲远点儿。然而事实上，我后来认识好几个苗族姑娘，她们善良得很。

跑题了，还是说说嫁金蚕吧。

听讲古界的老人说，金蚕的养法很神秘。需在端午当天，养蛊人将蛇、蝎子、壁虎、蛤蟆还有蜈蚣这五种毒虫，齐放到一个器具里，不给它们吃东西，只任它们自相残杀。到最后，五毒只剩下一毒，那就是奇毒无比了，养蛊人便给它喂以秘制的食物，好好饲养着。

到了第二年端午，养蛊人如法炮制，又养出了第二个毒物来。如果两个毒物刚好是一公一母，金蚕这就算是养成了。从此让它们结为夫妻，生出许多小金蚕来。金蚕越养越多，家里也便越来越有钱了。

“养金蚕居然能养出钱来，太好了！”

“它们生的小金蚕是不是就是金子做的？”

……

我和我的小伙伴们或者惊呼，或者发出疑问。我的问题和他们的不同，我问：

“这样子的话，好像养金蚕也不是害人的啊？”

讲古界的老人照例摸摸我的头，笑眯眯地说：“真是鬼机灵。”

而后，他便接着讲他的古界。

我们汉人都以为，养金蚕可以发家致富，可是我们不知道，其实这玩意儿是要靠人命养着的。

说这话的时候，讲古界的老人无端露出一脸的惊悚来。我们这帮小孩子，也不自觉地挤成了一团。老人见我们如此，不由得笑了起来，一脸戏谑。

我们立刻轻松了，嚷嚷着让他继续讲古界。

“好好，这不正讲着了么？”讲古界的老人好脾气地说，果真又讲了起来。

养成金蚕的人家，之所以要钱得钱，要米得米，都是蛊神金蚕娘娘帮忙搬弄来的。不过从此以后呢，他们家按月都要蛊死一个人，说是来祭献蛊神。

蛊死人的方法，就是把金蚕的粑粑偷偷下到人饮食里，那人吃下去了，一夜就会毒发身亡。

当地人都晓得有养金蚕这种事情，所以不容易受蛊。苗族人要蛊的，都是我们这些过路的汉人。

倘若养蛊人不能按时蛊死别人，金蚕娘娘就会捉弄养蛊人自己，让他离奇死去。”

“啊？”

“啊！”

……

我们都惊呆了。原来是这样！

“那么嫁金蚕又是什么意思呢？”我努力收拾起恐怖的心情，弱弱地问。

讲古界的老人冲我赞许地点点头，我则招来小伙伴们的白眼。我不在意，我还要听古界呢。

老人说，有些养蛊人，金蚕养成以后一个月内得了点儿意外横财，又不想伤人性命，便会把金蚕娘娘嫁出去。

当然也不是随随便便地嫁。养蛊人需要准备一些银两，叫做金蚕妆奁。然后向金蚕娘娘祈祷，说我家不会下蛊，无可报答神灵，谨备妆奁银两，把娘娘嫁与别姓。

祈祷完毕，便趁着黑夜把银两偷偷放在人家的门口，等待别人拾取。一旦有人拾取了，那金蚕就会转移到这个人家，和原来的蛊主脱离关系。这就是嫁金蚕。

不过若是拾到的这家也不愿意养这金蚕蛊，便需再拿出同等数量的银两，和原来的金蚕妆奁一起，将金蚕重新嫁出去。

嫁金蚕还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原来的蛊主必须不曾下过蛊，把人毒死。否则，那金蚕永久只能呆在他家了。

因此，蛊主家中一旦无人可蛊，迟早将会遭到金蚕娘娘的捉弄，落得个家破人亡。这称之为反噬。

讲古界老人的这番话，听得我们大气都不敢喘。

原来金蚕蛊是专门害我们汉人的？

原来养金蚕的人自己最后也不得好死？

太可怕了！

我突然想起一个至关紧要的问题：“那您是怎么知道这种事儿的呢？”

讲古界的老人哈哈大笑，他一只手捋着自己的花白胡须，一只手举着烟袋向我点了几下，道：

“要不说你是机灵鬼呢。”

讲古界的老人接下来的话，更把我们吓了一大跳。

他说，他当年生意失败，落难经过一座苗寨时，遇到了一位苗族老汉。那老汉跟讲古界的老人——当时还是年轻小伙说，看他面相，以后必定是大富大贵之人。正好自己家中就一个女儿，想招上门女婿，眼下就相中了他。老汉还说，既然小伙暂时落难至此，不若先随他回家，和他女儿即刻成亲，等待时来运转。

小伙那时候是个穷鬼光棍呀。看老汉说得如此真诚，他便随老汉回家了，果真看到一个如花似玉的苗族姑娘。小伙不由心生欢喜，立即答应了婚事。

不料成亲当晚，那个苗家姑娘眼泪花花跟小伙说，她爹招他做上门女婿是假，要害他性命是真。小伙吓了一跳，赶紧询问原因，这才知道苗族人有养金蚕蛊之说。

那姑娘说，此前他们家生活潦倒，只有爷儿俩艰难度日。后来，她爹拾到人家嫁过来的金蚕，就动了歪心思。她也曾百般劝说，谁知她爹面上答应，心里却自有打算。

她爹拿着金蚕妆奁买房买仆。第一个月，就背着姑娘把金蚕粑粑下给了一个请假回家的病仆。结果，那个仆人第二天就死了。因为人本就有病，家人只道是病发，也未深究。姑娘猜到原因，却不敢声张。

如此过了一年多，因为这一带常有客商路过后身亡，外地人渐渐便绕道而行。加之他们家陆续有仆人死亡，且死因不明，周围人家对他们家也渐渐起了疑心。

养金蚕蛊的人，自己是断断不会承认的。因此别人固然多有猜测，但找不到证据，也奈何不了他们。不过，方圆再没有人愿意去他家为仆。

如今，眼见着祭拜蛊神的日子又要到了，姑娘不忍她爹遭到反噬，情愿以身伺神。她爹到底也舍不得自己的女儿，说一定会找来人代她身死。没想到，就找到了小伙头上。

那姑娘思前想后，觉得她爹已然蛊死多人，凶残至极。而她自己知情不举，实在也是罪无可恕。因此决定向小伙说出实情，也好救他一命。

小伙惊问姑娘自己怎么办，姑娘说：那你就不用管了，赶紧逃命去吧。

说完，指点小伙从后门逃离了他们家。

古界讲到这里，我们一帮小孩，还有讲古界的老人自己，都长长舒了一口气。

“那，那个姑娘后来到底有没有死呢？”

我有些担忧地问。当时的年纪，我对那姑娘还是心有怜悯的，毕竟害人一事都是她爹所为。

“不知道，”讲古界的老人微沉着脸说，“或许死了，或许没死。没准她爹终究舍不得她呢？不管怎么说，她爹为了钱财害人性命，真是罪该万死。她帮着她爹隐瞒真相，固然最终救了我，实在也是不可原谅。”

我到底点了点头。然而我心里还有一个疑问：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想要养这般歹毒的蛊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