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

老爸今年八十岁了，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视力大不如从前，看报纸只能拿着放大镜一个字一个字点着去读。我回家的时候，老头儿扭扭捏捏地说，趁着你在家，替我剪一下脚指甲。我说行。

于是他自己拿盆，倒水，泡脚。这些事儿，他觉得自己可以做，是不屑于假我们之手的。他实在是个不服老的老头儿，我可以想见他一定是感觉到视力已经模糊到不行了，才会向自己的儿女求助的，心里不免有点儿心疼。

约摸五六分钟的功夫，老爸便告诉我说已经好了。我一边嫌弃他泡脚的时间太短，一边还是拿了毛巾和剪刀过去了。近前一看却哭笑不得，他倒的水，连脚面都没有过。我说你这样也算是泡脚？他说就这样就好了。让他再倒点儿水多泡一会儿，他却怎么也不肯，我一直明白他的执拗，只好嘱咐他以后要在木桶里多倒些水，这样对自己的身体也有好处，他才乖乖的点头。我让他身体向后倚靠在沙发上，轻轻捧起了他的左脚，他下意识的向后缩了一下，大概是怕弄湿了我的衣服。我没吭声，但用足够的力道表示了我的坚持，他也便顺从的任由我摆布了。我的心里一阵酸楚，他真的是老了！那腿，固然不能说像竹竿，但实在是纤弱。尽管我知道他哪怕再胖的时候，四肢也都不曾强壮过，但是这样近距离仔细端详，我依然震惊。我用毛巾擦干净他脚上的水，小心地放到我的腿上，轻轻抚摸了几下。他的皮肤松弛，已然失去了弹性，并且还有些皲裂，加之因为水少没有泡透，在这个仲秋的清晨，显得有些冰凉。我用双手捂住他的脚，试图给他些温度，他又不允，让我赶紧剪，我只能从命。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老爸告诉我说，他好几天前就已经觉得脚趾甲长的太长了，总是勾袜子，可是自己看不到，没法剪。正说着的时候，老妈从屋外走了进来，坐在床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说她平常就是自己剪的，言下之意指责老爸太过矫情，连个脚指甲还要孩子剪。老爸很不服气的说，我也想自己剪，但万一剪破了呢？老妈说，我就剪破了的，我看也没有什么。我正内疚老太太说这句话的时候，老爸愤愤地说：你剪破了是没有什么，我要是把脚指头剪破了流血，还怎么坐在那里写东西？老妈嗤之以鼻，估计是觉得老爸写东西和脚指头没有关系。我哑然失笑！这俩人，斗了一辈子嘴，依旧乐此不彼。

剪到大脚指的时候，我问老爸指甲周围那一圈黑色是怎么回事，他老实承认是之前治疗灰指甲的时候，那个人把他脚修破了。老妈立刻又插话：我就说不要治不要治的，谁年纪大了还没个灰指甲，你以为他真的能治好你，还让你长出个跟小孩子一样的指甲？老爸很恼火，很不耐烦的说：你就是老岸憋子（特别爱抬杠的人），我懒得跟你说，你就是我们小江庄的朱德胜。我问朱德胜是谁，老爸说，就那个老岸憋子，一辈子老跟人对着干，逮谁跟谁抬杠！我终究没能明白朱德胜到底是谁，但是听着老妈边上笑个不停，再看看老爸那忿忿不平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我说你们能不能让我消停点儿？手拿不稳剪刀了都！

战火便在我的嗔怪中消弭，我的心却融化，脑海里闪过孩童时期老爸老妈曾经给我们的照顾，心里有无限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