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在一起的时光，真好

江雁

 

傍晚时分，刚从爸爸那里回来的女儿跟我说，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

平常都是我央求她跟我一起出去散散步，难得她主动一回，我自然求之不得。

因为疫情，我们都不太习惯往城区去了。好在我家近城郊，随便走走，便可以出城，看水、看天、看夕阳，和自然亲近。

今年这里还多了一个景致——我们只需穿过一道桥，再稍稍拐个弯儿，便可以看见一片5000亩的油菜花田。前些日子油菜花刚开的时候，我就曾跟女儿说过，要和她一起去看油菜花，但是被她无情的拒绝了。

那是一座过千米的长桥，我和女儿不知已横跨多少次，但通常都是到了桥头便折返。这一回，我在快到桥的另一头时，突然想起了那片尚未谋面的油菜花田。于是我跟女儿提议：我们去看看油菜花吧！

小姑娘真是很给面子，没有任何犹豫便同意了。我内心实在雀跃得很。

我和女儿之间的沟通，基本处于无障碍模式，然而母女之间，总难免有我说向东，她偏要向西的时候。虽说那些时候也都是无关痛痒的玩笑，但架不住我的夸大其词的声讨，最终往往都是我“阴谋”得逞。

其实说到底，我就是觉得日后能够陪伴女儿的机会越来越少，所以找借口和她多一些相处的时间。我不知道女儿是否因为参破我的内心，才不常常动声色给我找个台阶下。

女儿和我一样，属于慢热型。我们都不擅长在和人初相识的时候便相谈甚欢，总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够与性情相近的人百无禁忌地聊个痛快。我们的兴趣爱好又比较接近，这样的娘儿俩在一起，实际上有很多话题可聊。

 

因为是新冠肺炎阻滞了女儿上学的脚步，所以我们这些日子聊天的中心，或多或少都和疫情有关。我很欣慰，关于时局，女儿的认知和我几乎一致。倘要说出有什么不同，便是我有的时候太过愤激，她却能处之泰然。

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趣的事情。

就像今天，我们提及有些人打着所谓爱国的旗号，大肆批驳甚至辱骂作家方方，我越说越不解恨，女儿则气定神闲告诉我：不要试图去跟不明是非的人讲道理——浪费口舌不说，还把自己气得够呛，划不来。

我顿时气顺。其实这个道理我自然懂，但我会在不知不觉中，因气愤把自己送进死胡同。倒是不如一个年轻人通透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两三年以前，还是我讲道理女儿听，今天，我已成了受教育对象。看来现在的大学生们确实小觑不得，他们只是缺乏社会阅历，但对于有些问题的认知，比我们要明白得多。

我暗暗想，我的孩子，希望等你将来走上工作岗位，进入社会的大染缸，依旧能够保留这份从容与豁达。

 

油菜花田似乎已近在眼前，但我们还需越过一道溪流。

走到河中间的时候，女儿突然停下了脚步。她跟我说：这流水的声音真好听。

我也赶紧侧耳，一边听汩汩的水声，一边暗暗心惊于我听力的衰退。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有感觉，我的听觉似乎越来越不灵敏了。耳边只要出现有杂音在，我便会听不清别人跟我说话。或者说，我只能专注于某一种声音。

看女儿一脸愉悦的表情，我心里居然有一丝丝嫉妒：年轻真是好！而我，无论有多努力想保留一颗童心，但始终阻挡不了衰老的脚步。

俗话说，四十八，花一花。我眼睛倒是没有花，耳朵却瞎了。

命运的大势，果然不可逆转。

我突然叹息着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说：可惜，没有把你生在更好的年代。女儿愣了一下，转而便会心一笑。我立刻因我们之间的默契，得意开怀。

 

终于走进了油菜花田。显然有很多人先于我们造访过了，花田里已然被踩出一道一道小路。

如此甚好，省去了我们不知如何下脚的犹疑。女儿吐槽说：难道开路的是个小孩么？怎么这路这么窄。我立马逮着机会，嘲笑她是个虎背熊腰的大胖子，女儿报我以轻蔑的一笑，很不屑的样子。

油菜花长势真好，我们一走进去，几乎就被没过了头顶。如此一来，难免不沾染些花粉在身上。我穿的是一身黑，那星星点点的黄色很是惹眼。

女儿突然说：你看看你那个衣服，像个落魄画家穿的。我不由笑起来。原来前面她并非不屑置辩，只是没得到机会而已。现在，我连想做画家也只能做个落魄的。

我喜欢这样的孩子，该收着的时候收着，寻常看不见，偶尔露峥嵘。就算是对付自己老妈，也讲究知己知彼。

 

我们在油菜花田里徜徉，给花拍照，给夕阳拍照，也给彼此拍照。

天气稍稍有点冷，田间人不多。四周除了鸟雀的鸣叫，并无其它声响。我们有些奢侈地享受着如此的静寂。

突然，一列绿皮火车由远而近驶来，况且况且，况且况且……

我和女儿不约而同都将手机转向身后的铁路轨道，看绿皮车一路向北呼啸而过。透过车窗，我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车里坐着不多的几个乘客。不知道他们从何处来，也不知道他们向何处去。

我的心里莫名冒出一句话：这是一列开往春天的列车，满是油菜花的清香。

这是我刚刚亲历的一个画面，我希望，不仅仅是一个画面。

 

夕阳已西沉，田野里凉风习习。我跟女儿说：我们回家吧，天冷了。女儿温顺地应了一声，我的心里暖暖的。

和你在一起的时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