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钱
江雁
老钱打电话给我，说他出差要路过沭阳，顺便请我吃饭。
“就上回那家，你不是最爱吃蛋黄焗朝牌吗？”
我诧异地问：“那家饭店还没有倒闭么？”
老钱对我的嫌弃沿着线路还是电波啥的，直捣我耳鼓：“你就不能盼着点人好？真是最毒莫过妇人心！”
“老钱，你要是再这么说，奶奶我就不去陪你吃这顿破饭了你信不信？”
我威胁老钱。
“奶奶诶，我信。我不说了还不成吗？一年多没向您老当面请安，您老好歹也得给我个机会不是？”
老钱服软了，我自然见好就收，问清楚他到达的大概时间，准备与他会合。
我和老钱其实一点儿都不对付。
据老钱自己讲，他以前经常看我写的文章，惊为天人，所以冒昧地加了我微信。然而我不爱聊天，尤其不爱和异性聊天，所以他加了我微信之后，开始是没怎么说话的。
后来有一次，老钱从我朋友圈里得知我在徐州参加活动，第二天到现场找我，还送了我一束据说是象征友谊的花。我看他一副老实巴交又腼腆的样子，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再后来，我们一起吃了顿饭，我觉得这人还算不错，就把他从微信好友上升到了朋友级别。
老钱平时经常发微信给我，我偶尔理，大多数情况下假装没看见。然而理和不理都没影响老钱的心情，他说，发不发是他的事儿，回不回是我的事儿。说得我很不通人情世故的样子。大概老钱也就是这么认为的，原来惊为天人，现在估计认为我不是正常人。
我不回老钱的信息是有原因的。
我们刚认识不久时，老钱经常会来沭阳，虽说是为了他的姓奔波，但也让他找到了见我的理由。他说得最多的就是：
“你是地主，不应该尽尽地主之谊？”
其实到最后往往都是他买单。他说：“我是男人，还是你弟弟。”
我哪里知道，这家伙跟你混熟了以后，正经是个话唠？每次一见面，就听他操着一口带着大葱味道的侉腔，家长里短的简直停不下来。倘若不是他那粗门大嗓和大块头，我几乎怀疑对面坐了个女人。
对坐尚且如此，微信上他能说些个啥，也就可想而知了。我平时最怕跟人唠家常，尤其想到对面那位还是一个五大三粗的苏北大汉，更觉那画面太过违和。
偶尔闲得无聊的时候，我就会给他个信息：老钱你啥时候见过哥们弟兄在一起鸡毛蒜皮的？
于是换来老钱三个咒骂的表情，和一连串的絮叨。我立马闪人，任他说破大天都不回一个字。
通常这种时候，老钱都是会骂我不把自己当个女人。我不以为然，是不是女人，得看我对面的人是谁。
老钱比我先到饭店。我透过窗子看到老钱西装笔挺的样子，立马忍不住笑起来。
“我说老钱同志，您老人家穿这人模狗样的给谁看？”
进门一落座，我就开始调侃。
“你以为老子想穿？搞得跟要当新郎似的。我得赶着和奶奶您吃顿饭，吃过饭就得直奔会场，主办方要求必须正装出席，我这不是怕没时间换衣服啊？”
老钱瞪了我一眼，连珠炮一般怼我。我抓起面前尚未拆封的餐具佯装朝他头上掼：
“你特么的又是老子又是奶奶的，不觉得辈分有点乱啊？”
老钱咧着嘴笑：“谁叫你一进门就不说人话？”
我也笑。一年多没见，我们之间没有丝毫生分，谁都不肯谦让谁。老钱不会认为我那话是自作多情，但也绝不允许我亵渎他的审美。
的确，他平常都是休闲风，看起来显得年轻，勉强也能透出几分儒雅。哪像现在，老气横秋像个老干部。
老钱问我喝不喝酒，但强调：“我今天可陪不了你，开车来的。”
“一人不喝酒，二人不赌钱。老话没听说过？”我翘起二郎腿一副痞里痞气的样子说。
“你就说不喝能死？废话真多。”老钱再次给我一个白眼。
“呦呦呦，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今天居然轮到你嫌我话多？真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行了，”老钱作势要捂我的嘴巴，“咱俩谁也别嫌弃谁。服务员，上菜上饭！”
“我怕饭也堵不住你嘴。”我笑嘻嘻地说。
“姐姐诶，奶奶啊，你饶了我行不？好不容易见你一回，你就不能给老弟我留几分薄面。”
老钱又是作揖，又是举手投降，逗得我哈哈大笑：
“老钱你知道你现在像个啥？”
“啥？”
“动物园里的大猩猩。”
“去你的大猩猩！”
老钱团起面巾纸扔向我，我眼疾手快地一把挡了回去，纸团落在老钱脑门上。
“亲娘嘞，你啥时候才能像个女人？”
老钱挫败地趴到桌子上，很是垂头丧气。但随即坐起身来：
“别闹了，问你事儿！”
自打跟老钱混成熟人，我还是第一次看他如此正经。但我还是正经不起来：
“老钱你别这么一本正经行不？我觉得都不像是你了。”
“滚！我问你啊，最近怎么都不常写文章了？”老钱依旧一脸严肃，“是不是遇到啥不顺心的事情了？”
我心里一暖。这小子，看着粗渣渣的，心思却细腻得很。
“我能有啥事儿？”我一边把服务员刚送上来的蛋黄焗朝牌往嘴里塞，一边斜了他一眼说，“这段时间有点忙，而且最近大病不犯小病不断，闲下来的时候就只想看看现成的书，或者躺下来睡大觉。写文章不费脑子啊？”
“真的假的？”
老钱一脸狐疑。他知道，我不喜欢说自己的糟心事。
“比蛋黄焗朝牌还真！”我指着自己鼓起的腮帮子，嘟囔着瞪他一眼。
老钱噗嗤一笑：“也就你能这么比。”
我含糊着说了三个字：“谢谢啊！”
“生分了不是？你跟我说啥谢，”老钱脸上明显松弛下来，“我是你弟，关心你一下不应该的？以后少吓唬人，微信上问你你也不回，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我还不得当面问清楚。”
我想起是有过这么回事，但当时准备回他信息的时候，正好有客人到访，我也就把这茬给忘了。谁晓得，老钱居然一直惦记着。
我有点不好意思，正想解释一下，然而……
“姐姐，不是我说你啊，也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该注意保养一下自己了。大病没有当然是好事，干嘛小病不断的，闹不闹心？”
“你懂啥？弯扁担不折知道不！”我抢白，心里那点歉疚瞬间消失无影无踪。
“哈哈哈哈，”老钱笑得眉毛鼻子快攒到了一起，“看你这破理由找的，除了你没别人！”
“我就是跟别人学的！”我寸步不让。
“能不能学点好？”
“怎么不好了？我说的是真的。别看你比我年轻比我强壮，没准儿就没我活得长！”
“呸呸呸，你这个该死的女人，我真不该大老远跑来关心你。我要是死了，变成鬼也不放过你！”
“哈哈哈哈……”
这下是我们一起大笑。
“放心吧，你小子肯定死在我后头，我得等着你给我纸钱。”
我一边笑，一边吃，一边继续跟老钱贫嘴。老钱满脸掩饰不住的鄙夷：
“馊抠，啥便宜都想占！”
……
那顿饭，我和老钱从一见面就斗，一直斗到吃过饭他送我到小区门口，然后疾驰而去。
老钱比我小几岁，真名钱大宝。他以前的微信名就叫大宝，我嘲笑他太俗，胡乱猜测他妈得是多宝贝他，才给他取这么个名字。他让我给改一个不俗的，我说，就叫老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