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高贵

汪建中 文

　　多少年来，我们的民族对于高贵的追寻，一直都在进行，即便是沧海桑田、斗转星移，这种追寻始终都不曾中断；纵然是云卷云舒、山崩地裂，这种追寻始终都在一代代延续。因此，在两千多年的风霜雨雪里，天下很多文明都不胜煎熬先后谢幕，惟有中华文明依然在历史的舞台上演绎着东方传奇。
　　高贵，是精神华殿上那一抹优雅的微笑，是历史血脉里那一缕醉心的温情，是飘然于梦想之巅的那一丝柔曼的祥云，是老祖母的钻戒上那一点永不消失的光亮……对于这样的高贵之气，我可以自豪地说，我的民族始终在进行着一代代交接，一代代传承。
　　我们对于高贵的追寻之所以没有中断，原因在于这是出自一种近乎于本能的自觉。这种自觉已经融进民族的血液，成为我们生命和梦想的重要部分。在这里，我不禁想起海南省的东方市，因为近年来在东方市的一些村落发生了一件事，让我至今感动不已。
　　海南岛产黄花梨木，这是众人皆知的。黄花梨木堪比黄金，这也是众人皆知的。但是，这非常珍贵的黄花梨木究竟产自海南岛的什么地方？如今在海南岛还有多少黄花梨木？那些黄花梨木的命运又如何？恐怕知道的人就不太多了。
　　据东方市的相关资料显示：“黄花梨乃稀世珍宝，全国只有俄贤岭上的九座山峰的原始野生花梨古树中才会有少许的黄花梨，其它地方是无处可寻的。”俄贤岭上的黄花梨木，在唐宋时代就被发现，用它制作各式家具，那是奢侈中的奢侈，是华贵中的华贵，是至尊中的至尊，它那无与伦比的绝世之美，它那天下无双的高华气韵，它那迷醉千古的优雅芬芳，不仅倾倒无数文人雅士，还让不少帝王将相为之魂牵梦萦，成为朝廷威仪和家族显贵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俄贤岭上的黄花梨木在明清两代就基本上被砍伐殆尽。更令人遗憾的是，明清两代只顾砍伐，不事补种，致使这种需要几百年的生长才能成才的黄花梨木，近乎绝迹！
　　过量榨取与疏于补种，使得黄花梨这一稀世珍宝成了俄贤岭遥远的记忆，更是成了俄贤岭难以止息的痛。这种痛，牵动着中国，牵动着人心！
　　在这种痛中，东方市的民众醒悟过来，他们开始自觉地为行将灭绝的黄花梨木进行补植。正是他们这种自觉补植行为，让我非常感动。
　　我首先感动于他们的自觉。应该说，东方市的一些村民还不算太富裕，但他们把口袋里仅有的一点资金拿来购置花梨树苗，从懵懂少年到耄耋老人全都行动起来了，用一株株补植的行为，拯救华贵中的华贵，培植至尊中的至尊。他们的这一行为，不是政府号召，没有法令强制，完全出于内心深处的自觉，完全来自于对黄花梨木这一稀世珍宝的敬畏。
　　我其次感动于他们的奉献。我们都知道，能真正派上用场的黄花梨木，其生长期必须要在三四百年以上。也就是说，他们如今种下的花梨树，不仅他们这一辈不能使用，甚至不会为他们的子孙带来直接利益。这样一来，他们的补植就成了最为彻底的奉献，成了最最没有功利的行为。在如今这个四处弥漫着急功近利的时代，他们的行为显得尤为洁净，尤为高贵。
　　最让我感动的，是他们对于山川大地的敬畏。在他们的心理，山川不能荒瘠，大地不能荒芜，惟有郁郁葱葱才能把一颗敬畏之心安放。然而，在安放这颗心之前，他们必须要让山川大地充满生机，必须要使天地自然洋溢着幽雅。其实，他们补植花梨树的行为，是在替前人补过，是在替那些早已作古黄泉的灵魂忏悔，忏悔当初的滥砍滥伐，忏悔当初对大自然犯下的罪孽。因为，那些被砍伐殆尽的黄花梨树，不是他们所为，是那些曾经貌似贵胄却无比贪婪的人们所榨取。如今，东方市的民众一棵一棵地补种着，一点一点地替那些古人向山川大地谢罪和感恩，感恩自然的赐予，感恩天地的施舍。是的，惟有这样的理解，我们才能明白他们为什么会不计得失地去做“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的事情。应该说，在中国的大地上，植树造林的行为有很多，但一一掂量后就发现，没有哪一种植树造林的目的能有东方市的民众那样纯粹。因为，黄花梨树不是当辈人能够采伐的，那是遥远的三四百年以后的事情。
　　再一个让我感动的，是东方市的民众在不刻意间完成了对于高贵的自觉追寻。他们补植花梨树，不为功利，不为得失，不计利害，只为深藏内心的那一份对天地自然的感激之情，只为替那些滥砍滥伐的古人们谢罪和忏悔，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充满了高贵之气，让人敬仰。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像东方市的民众们这样，不为私利，只为前人背过，只为山川感恩。
　　其实，替人忏悔也是在警醒和检点自己，感恩自然就是让心灵归于平静，重塑本真，让走失的灵魂不再无所依存，不再四处呜咽。东方市的民众补植花梨树的举动，事情虽然不算大，但它展示出了人类高贵的潜质，那就是：怀揣一棵感激天地自然的心，而且丝毫不计利害得失。孟子曾说：“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不错，我们都是天地养大的孩子，感激至亲，感激天地，是每一个儿女的大美德，大孝心，大善行。
　　为此，我在想，中华文明之所以能够历数千年而不断不衰，一定是与东方市的民众这样的行为有关。因为，我们都深明“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的天地大义和人间至理。惟有把这种大义和至理落实在行动上，对于高贵的追寻才会充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