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狗

这间位于淡水的医学中心

时间是周日晚上十一点

神经内科送进来一位老人，大概七十多岁的样子

“阿公，阿公！”护士小姐用着极不标准的台语在测试老人的知觉

老人醒了，门口走进社工阿春

这个case阿春跟了有七年了

“阿公，你的健（医）保卡呢”

“没有。没有钱交，就没有健保卡了。免健保拉，呼死死A好阿”

“阿公，那我明天去帮你申请免费医疗”阿春根本不理老人的小孩子脾气，说完转头出了病房，“快十二点了，是打算让我搞到几点阿？”阿春心里想

在病房外狭长的走廊，阿春遇上主治大夫汪医生，汪医生是位女士

“怎么回事？”汪医生问

“听把他送医院的年轻人说，骑欧兜麦忽然摔地了，在八线道的大马路，好危险”其实阿春还是关心他的

汪医生马上替老人组织一场检查

“是中风，血压血糖都高”

“阿公，祝危险A呢”汪医生试图使用她那不怎么样的台语跟老人沟通

“未啦，危险啥？乎死就好阿”老人似乎很倔强。

“阿春阿春”跟医生说完话，老人大声喊起来

“卡小声A，十二点阿，这里是医院耶”阿春匆匆来到老人身边

“阿春，拜托你去我家把吉米喂一喂，家里有牛肉罐头”老人忽然变了口气

吉米是一条狼狗

本来是老人的太太在照顾

三年前老太太过世，老人才接下这个重担

老人对吉米可好了，虽然自己吃素，卻常常买昂贵的牛肉罐头喂吉米

先前有医生警告老人

说他有肌少症，要多补充蛋白质

老人置之不理，继续吃素，反倒是给狗吃牛肉

“阿春，记得哦”阿春临走前，老人再刻意提醒她

老人与狗

老人身体还算可以

住院三周，可以准备出院了

汪医生还在提醒他肌少症的问题

老人没有说话

“阿公，你有家属吗”汪医生无意间提了这个敏感问题

老人有三个人小孩，老大是女的，住院期间来看过一次

两个儿子三个礼拜来都没有出现过

护士推着老人下楼

轮椅上都是行李

老大的先生开车来载他回家

正在车旁边搬行李

老大问老人“回家前要不要淡水海边逛逛吹吹风”

老人直接拒绝“免拉免拉，吉米还没吃饭，而且我脚不大方便”

老人肌少症的脚加上这次的中风，拐得更厉害了

老大没有说话，她不知跟她老爸吵过几次狗的事了，再也不想吵了

“不去就算了吧”在老大的心中，海是她爸爸的最爱，小时候爸爸带他们出去玩都是到海边

一路上三张朴克脸，没有交谈，回到了老人家

那是一座日式木制平房

吉米早就在门口搖尾巴了。

老人与狗

老人有点高楼内部的密闭空间恐惧症

总要求住楼下

而且要房间跟外面接通（开窗户）

每日清晨时分，吉米就会乖乖地站在窗边

老人会边吃早饭，边抚摸吉米，边喂吉米，一幅很特别的景象。

以前他老婆在的时候，也都是站在窗边陪他早饭，牵着吉米。

虽然平房有些老旧，但还算干淨

虽然养了一条狗，但並没有到处狗毛，也没有狗骚味

午饭老人吃的是炒胡萝卜丝配米饭

吉米还是吃的牛肉罐头

老人怕吉米都没有吃蔬菜，自顾自地丢了些胡萝卜进去

老人天真了，吉米吃光牛肉，胡萝卜一根也没有吃

“讨债，你有夠讨债”老人边收拾边骂吉米

吉米乖乖地趴地上看着老人，搖着尾巴，像个听说的小朋友

收拾结束，老人抱抱吉米，摸摸它，到底谁在安慰谁实在看不出来。

夜深了

老人早早入睡，卻被窗外一阵喧鬧声吵醒，一群不良少年在街边吵鬧

老人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两点半，“看！半眠阿不困（睡），是要抓鬼哦”

喧鬧声越来越大，老人实在受不了了，竟然披上衣服想去理论

“少年A，这么晚了，卡早散散A回去睡拉”

三男两女中的一个胖子说“死老猴，关你虾米代志，阿没路是你家的喔”

说完，男男女女全都围了上来

吉米忽然跳了出来，呲牙咧嘴地

“哎呦有狗内，我最怕狗了，我先闪喔”其中一个女生说

女生走后，众人一哄而散，看似凶狠的恶人居然怕狗？！

老人摸摸吉米“多谢，来去困（睡）阿”

经过一阵刺激的老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索性泡了一杯米酒加保力达，拆了床头的一包豆干

在厨房的小桌子上，自己开始喝了起来，吉米则趴在他的脚边

“saMishi ne”老人念过几年日本书

忽然忆起老婆子还在的时光，觉得一个人实在太寂寞了

“好家在有你陪我”老人向吉米丢了一块豆干

吉米不吃豆干，倒是伸头在老人脚上蹭了蹭，好像表示听懂了老人说什么

很快天边泛起一片鱼肚白

老人牵上吉米外头散步去了

老人与狗

老人的小儿子投资失利在外面欠了一点钱

到老人家跟老人求助

老人虽然不缴健保费，还是有些钞票的

老人把钞票全部塞进他老婆的枕头，那不再用的枕头

老婆没了，他天天跟钞票睡在一起

“阿是欠多少拉”老人从以前就溺爱小儿子

“你有多少都拿来吧”

“厝内有两三万，其他在银行”

老人忽然想起，大女儿曾告诫他，不要连棺材本都掏给弟弟，留一些自己养老用。

吉米忽然又跳出来，对着小儿子呲牙咧嘴

“瘋狗你阿，自己人也在吠”小儿子拿起厨房的木椅子要砸狗

“你干嘛”老人说话之际，吉米冲上来在小儿子腿上咬了一口

“吉米，不要”小儿子已经用椅子砸了下去，吉米鲜血直流

这场人狗大战，老人根本无力阻止...

此后，小儿子几乎不到老人住所。其实他之前也很少来...

老人与狗

打听到了老人回医院门诊的时间

小儿子又来到老人住的地方

“今天一定要找到银行卡，不然我肯定要被那帮人砍死。以前听妈说过，老爸的银行密码用的都是老妈的生日”小儿子洋洋得意起来

警察围起了封锁线

“学长，一个人一条狗，满地都是血，没有生命跡象。请派个救护车来”年轻警员在讲对讲机

好像从另外那头传来叽叽喳喳的回答“没有生命跡象还叫我派車？打给葬仪社拉”

老人步伐缓慢地到家了，好像腿腳越来越不行了

看到眼前的一幕，老人吓坏了，喃喃自语起来...

“那A安奈，不顾我就算了，还把我的地方弄成这样”

老大来接走了老人“爸，先到我家住吧”

老人晃神晃神跟女儿说

“那天我话没说完，我是说家里只有两三万，其他在银行还有一两万”

“哎呦我可怜的吉米哦”

老人掉下了眼泪，话语中没提到小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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