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消逝的年画

阿迪

悄悄远去的年画就像是被禁放的烟花爆竹一样带走了年味，往事只能回忆。年画作为有着千年历史的风俗方式，是农民以农耕生活为基调，对美好生活想象而创造出数以亿计的天堂化的人间美景，正在所谓的现代化浪潮里被淡出，确切地说被丢弃。

年画是广大农民的精神家园。不是农民或已脱离了农民的人是很难认同和理解的，被权力文化异化的人则直接指责为封建迷信，也曾经被作为封建糟粕禁毁过。年画的命运和农民的命运一样，底层农民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农耕时代，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可以说是靠天吃饭，面对旦夕祸福是迷茫与承受，无奈之下便相信万物有灵，在人们心里滋生了神灵世界，笃信一切未知都是神灵主宰，故神像是年画的主项。年画开始就是民间崇拜的形式之一，敬佑诸神，以祁来年风调雨顺，丰衣足食，岁岁平安。于是随后的年画便有了农民对美好生活的想象与期盼，诸如男耕女织、连年有余、招财进宝、美妇胖娃、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四时吉庆、八节平安等等。当然，这不是生活现实，而是美好生活的向往。况且梦想的力量可以支撑困苦的人有信心走向明天，明天会更好不只是农民是所有人的理想。

我的祖辈都是农民，向来农民淳朴善良，勤劳耐苦。农村的和谐稳定源自民风的约定和道德的自律，是一种自我教育。知识的多少与文明的高低不成比例，我们往往混为一谈，所以城里人总认为农村人落后，也是实情，农村与城市现代化比确实存在差距，但人心的朴实却优胜之太多。年画是农民的自我教材之一。年画的内容有大量的教化题材，从人们熟知的历史典故与民间传奇遴选出来，如将相和、孟母择邻、包公铡美，孔融让梨、钟馗嫁妹、二十四孝等。劝善诫恶，激浊扬清，尊老爱幼，家吉人和，邪不压正，因果报应。年画不是谁来说教，就贴在身边，抬头便见，潜移默化，功莫大焉。

真正深层的解读是我等虽上过大学的人也只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因为它深藏着民族根基性的人文本质，朴素的民间哲学和历代认同的国民性。年画具有民间性、农民性、自发性、集体性、节日风俗性、艺术独有性，但这些特性既是其发展辉煌的原动力，也是其走向式微的摩擦力。

年画几乎与文人画是同步发展的，文人画起初是小众文化，但不可小觑此“小众”，都是些文人士大夫之流，即非富即贵诗书之家才能“玩”得起，当属于精英文人画。而年画则是大众文化，是农民艺人所为，农民受教育程度有限，更遑论其艺术理论之深究，有的农民艺人甚至不识几个字，多靠自悟。农民忙了整整一年，受苦受累，只有过年才能“奢侈”一下，办年货穿新衣，买年画贴春联，放鞭炮拜大年。年画便宜，年画喜庆，年画一看就懂，农民心里想的或希望的东西年画里有，质朴随性，皆得所愿。年画作为民间艺术形式和其他民间艺术一样，追求的是趋同性和认同感，具有群体意识和从众心理，说明年画表现了大多数人的普世价值和人生想往。有人说“俗”了点，可有谁能免俗！“烟火气”浓了些，不食人间烟火焉有立身之基。表现共性而非个性恰是民间文化与精英文化最重要的区别。民间艺术之间不是艺人个性的不同，而是地域性的彼此相异。所以年画具有很牢固的祖传性与传统性，年画的画面和图案，以及制作手法是代代相传的。也因此年画在日益崇尚个性崇尚时尚的现代化进程中落伍掉队，实属情理之中。加之年画又是一种节日风俗画，从属于年俗，且有了时效的限定。今日的网络年俗应有尽有，只虚拟网络年画也让你眼花缭乱，农民大多城市化住房装修了，年画贴哪儿也有点格格不入了，于是供大于求，市场疲软，只有杨柳青、桃花坞、武强、漳州、杨家埠、朱仙镇等几家年画尚在争奇斗艳。

年画是老百姓画给自己看的，所以主观大于写实，大量运用象征、比喻、夸张、拟人和谐音形象等表现手段，形成了以红色为主色，以饱满阳刚为主要造型元素的年画艺术。大红大绿，亦绮亦庄，以原色和对比色的妙用，从而达到丰富、强烈、鲜活的节日气氛；丰腴健旺，眉开眼笑，宁肥勿瘦，宁动勿静，处处昭示了天佑新岁，寄托了对生活兴旺与生命康泰的祈望。年画是吉祥的，年画是人文的，年画美化了老百姓心中的年。正如冯骥才先生所言：“很少一种民间艺术以如此浪漫和充满想象力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精神理想，以完全光明的方式抒发心灵，以自己的笔一年一度去点亮生活。”

但也许不久，我们只能到博物馆里去看年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