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昨天的“男友”，成为我今天的病人……

我和阿豪并排坐在吧台上聊天，突然之间他肥胖的身躯朝我这里倾倒，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和精神，就像只是一堆两百多斤的肉一样压过来。

我一下子惊醒。是梦。

阿豪是我的小学同桌，小时候就是胖的。我们的组合大概也是一帮一的产物。那时候我是学习委员，受尽老师宠爱，而他成绩很差，而且还和年段那些“混混”玩在一起。原谅我的记忆在慢慢褪色，我只能说，好像他没有欺负过我。

有一次我因为扫地进教室慢了几秒，被音乐老师责备，他上课时小心翼翼地说“第一次被老师骂吧，你还好吗？”他真诚的眼睛亮晶晶的，是我能清楚记得的细节。后来我们上课经常偷偷讲话，我有时候会觉得那些“混混”可能是一个传销组织，他是被洗脑才进去的，而并非出于喜欢。

虽然是同桌，我学我的，他玩他的，平行空间，感情也谈不上多好。有一次放学，在学校对面的奶茶店里，我正在给热乎乎的热狗刷上番茄酱，这时候混混组织的小头领从里头包间走出来，喊住我，宣布有话对我说。

对这种人，那时候的我嗤之以鼻又招惹不起。于是我看也不看他，鼻孔对他点点，“有话就说”。他扔给我一个重磅炸弹“阿豪叫我来问你，他喜欢你，你要不要做他的女朋友？”那一年我们五年级，我虽然也暗恋隔壁班的班长，但放在时间轴上，要再过七年，我才敢第一次说出表白的话。

混混果然不一样，真不要脸。“我才不要”，我感觉受到侮辱，气呼呼地回答。混混问我为什么。“不要就不要，有什么为什么！”，我的脸发烫的时候一定是红到耳根子。然后我就大步走开了。心脏砰砰跳。这件事我视为耻辱，不是对阿豪本人有意见，只是看西游记那些电视剧，这种行为应该算是“调戏”吧，所以我谁都没说。

后来和阿豪也不说话了，直到小学毕业后分开。再无交集。

今年是我工作第三年，规培轮转到风湿免疫科。这天收了位强直性脊柱炎的青年男性。看了名字，年龄，籍贯，我心中猛然一惊。再到病房询问病情。果然是那张脸，只是皮肤因为长痘的原因变得粗砺不堪，身形也比小时候大了几个型号。

阿豪驼着背，我喊他名字的时候他以脊柱转动受限的姿态转过来看我。他没认出我，大概因为我戴着外科帽和大口罩。了解完病史后我终于忍不住问，你真的认不出我了吗？然后给他看了我的胸卡。他说，我刚刚就怀疑了。此刻应该笑，于是我们都笑了。他说他这几年过得一般，在厦门工作，一直有腰酸背痛，从来没有检查过。“没想到再见到是因为你是医生，我是病人。”他的这句话我没法接。

每天查房他都在睡觉，主任为我们床边教学的时候，他就在一旁满不在乎地玩手机。治疗过程乏善可陈，我也并没有与他过多交流。一方面因为我们确实已经变得陌生，一方面我自己的新生活正在展开怀抱，我忙着工作、读书、恋爱。

出院那天阿豪喊我去吃火锅——“张达也在”。张达就是当年那个混混。我没有去。我没法在小学那样的渊源和医患这两种关系里切换自如。

然后我就轮出了风湿免疫科，与他也无联系。现在回想起来，风湿科的那次住院就是我们最后一次交汇点。后来我听同事说，阿豪正在县城的ICU里住院，高渗性昏迷，感染性休克。惊愕。虽然有他的微信，但这两个医学术语让我不敢问对方情况。没几天，和老同学聚会的时候听说，人走了。我麻木地打开他的微信，朋友圈时间停在五月二十日，戏谑说“快乐是你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那天聚会我发了好一会儿呆。突然回想起来，被我拒绝后的几天，张达告诉我，阿豪那天在奶茶包间里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