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鱼市
疫情稳定后的翌日就赶到东门买鱼了。这次买鱼的心态和疫情前有所不同，我的脑中似乎掺杂着不少谦卑的想法去东门的。
退休后落住朱家角。东门：顾名思义位于朱家角古镇东面。朱家角乃江南重镇的“鱼米之乡”。“鱼”与“米”并列，鱼在前；如果没有一个集中购买河鲜的市场，似乎有点不合“鱼米之乡”头衔的。
东门河鲜市场里有逾30个摊位。摊主有青浦当地人，也有外地在青人员，更有渔民直接上岸来卖的。它位于古镇祥凝浜路南面 ，紧挨朱泖河畔。
河鲜市场设在潺潺的河旁，是青浦西面河鲜市场的惯常做法。一则方便渔民上岸直接卖鱼，二则可以保持河鲜的新鲜度。就像小时候到淮海西路牛奶棚吃奶制品似的；奶制品的新鲜度给人的感觉是有保障的，自然涌起购买的冲动也是有点“得天独厚”的。
退休时有一公司返聘我做老本行：“机动车主动防撞装置”。由于公司尚在创立之初，所涉业务当时又是个新鲜玩意，每天事情着实不少。天天要从朱家角到市区的公司上班，路上的奔波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但我还是从朱家角天天往返于市区。除了由来已久的“古镇情结”之外，与东门的这个河鲜市场有着很大的关联。能够品尝到新鲜如初、价廉物美的河鲜对我的吸引力是奇异的。东门市场内的河鲜，特别是游曳的河鱼，它们飘然的尾巴仿佛就像钩子一样勾住了我的心，也拴住了我头脑里一直有着的“云游四方”的行脚。
东门市场每天交易的高潮一般为早上6至9点的时间段。这时市场内人头攒动，买卖双方身影前后晃动着；扯上的声音虽然喧嚣，但细细捋一捋，还是能辨别到以下的对话是最多的：
你这个鱼是野生的吗？买鱼的人盯着大大小小盆内的鱼。都在问这样的话。
我的摊位的东西如果不是野生的？那整个市场上就没有野生了。卖鱼的人几乎都是以这样的千篇一律口气回答买鱼的人。
等到野生的事情得到买方的初步认可后。接下来就是双方为了买鱼的价格来回砍价。如果买的鱼比较名贵。如：2斤以上的白丝鱼、产于淀山湖的“季各浪”、野生鳜鱼、塘鲢鱼等珍品鱼种或河虾、甲鱼之类的，那双方砍价的时间要稍长些。通常在价格的问题上，卖方一般以接近买方开出的价格为成交价。因为这时边上的摊主已经“含情脉脉”地在看着买方了。卖方已经隐隐感到危险在逼近自己的这一单生意了。
买卖双方成交之后，卖方拿出一个湿漉漉的塑料袋将河鲜放进袋内，再拿一个干乎乎的塑料袋包在外面。麻利地打个结递给买方。不忘最后留下一句话：下次再来，下次再来呀！语气中少了一些殷勤多了一些机械。
野生河鲜
朱家角位于青浦的西面，又毗邻烟波浩渺的淀山湖。这里布满漕塘，河汊丛错。独特的先天优势源源不断地为当地提供了品种丰富质量上乘的河鲜。
现在不管什么河鲜品种：只要冠以一个“野”字，身价皆可陡然上升。但如何鉴别“纯野”、“次野”、“非野”河鲜却有点讲究。
遇到过几个从市区来朱家角旅游的客人，到东门来买河鲜。正与一个摊主为了一盆河鲫鱼是否“野”的问题争得不可开交。
盆内的河鲫鱼颜色呈些许淡金黄色，嘴巴微翘，身体瘦狭。连接鱼身的尾巴大、粗；尾巴后端尖、长。看外表模样妥妥的野生状。
我在旁听这几个人的口音是市区的，有点来劲地对他们说：这几条鱼应该是野生的。
这几个人疑惑地看着我，里面其中有个人在问：野生的鱼颜色为什么有点黄？野生野生应该黑才是啊！
我简单地与他们讲了一些鉴别野生与非野生的方法。这几个人继续疑惑地看着我。看在市区来的客人，有点“老乡见老乡”的感慨，加上语言交流顺畅的缘故，我的话也多了一些。又不厌其烦地讲了一通识别野生与非野生的方法。
这几个人还是继续疑惑地看着我。当他们多数人认可我的话后准备买时，询问了鱼的价格后又“欲买又止”了。
这里的鱼的价格怎么比市区还贵这么多啊？其中一个人在诘问。
我对买方说：野生与非野生的吃口不一样的。就像鸡一样，草鸡和家养鸡的价格肯定不一样的。这几条野河鲫鱼市区是看不到的。
这时里面一个女同志忽然大声对着我说道：这个人是“撬边模子，撬边模子！”边说边拽着她的同伴到了其它摊位去了。
我被她讲了顿时陷入了一片窘迫之中。卖方也露出了一丝失望的神情，有点责怪我话太多的意思。
为了消除这个尬尴场面。我与卖方说：这些鱼我买下。这时摊主也有些不好意思。我连忙补充：我本来就是要来买鱼的。
我拎着河鲫鱼，大概是野生的缘故，袋里的鱼生命力特别旺盛，翻滚的很厉害。一忽儿“吱吱拉拉”一忽儿又“窸窸窣窣”。好像有很多话要倾吐出来，仿佛听到袋里的河鲫鱼在对我说。
我们一直规规矩矩游荡在父辈们生活过的河浜漕沟间，身上都烙有祖传留下的鲜明基因；怎么一上岸就会被你们认为“另类”呢？
哎！你们为了从我们身上赚点钱，动足了脑筋，想全了办法，穷尽了手段在很短的时间把我们变大、变色、变胖。变到我们相互间看到自己的同伴也有些不相识。警惕地望着对方，戒备的心里对视着对方，揣摩对方来源于那个“山头”，出自于那个“流派”。
现在又变到你们快要不认识我们的地步了？常常为了验明我们的身份要争得面红耳赤。
哎……人呀，人！让我们怎么说好呢？你们是否有点不按“套路”出牌，还是有点不厚道呢！
卖鱼人老吴
青浦朱家角淀山湖河鲜。
东门的河鲜呈多品种，琳琅满目的场面。肥硕的白丝鱼、淀山湖的“季格浪”、野生鳜鱼、塘鲢鱼、甲鱼、河鳗、黄鳝、河虾之类无疑是东门的“大明星”。但“大明星”的价格也是不菲的。平常百姓也不可能天天吃这些珍品鱼的，再说这些“大明星”也不易于下饭。有时候家里来个客人才上点这些河鲜，为“桌面”增光添彩一下而已。
对我来说10元一盆的有各类小鱼组成的“杂牌军”吸引力是最大的。一则这些杂鱼主要有野河鲫鱼组成，掺杂一些穿条鱼，鳑鲏鱼以及河虾等；因为小，它们不能登大雅之堂，卖不出好价钱，但却能证明它们“纯野”的底色；二则价格便宜，杂鱼又易于加工，真有点“如烹小鲜”之感。红烧或者煮汤都可成一道不错的佐饭菜肴。
对于时常一人在朱家角的我来说，一盆10元的杂鱼再买几个时令的蔬菜。一天的菜肴可谓绰绰有余，适适宜宜。
我一直在老吴的摊位买鱼。虽然是老客户但每次在他那儿买鱼，还是习惯地要讨价还价一番。好像经过这一番程序后，买的东西才能安心满意，才不会吃亏似的。
老吴，住朱家角淀峰村。严格说老吴自已也不知道是哪儿人？因为老吴的祖辈一直生活在“一面天，四面水”的淀山湖的渔船上。直至上世纪60年代初老吴一家才有了一块属于自己“岸地”。
老吴与我年龄相仿，也是个“50”后。常穿一双短帮的雨靴。刀刻般的粗细不一的纹路嵌在脸上，黝黑的皮肤不规则的露出丝丝棉絮状。说话时眼睛从来都斜着你，嘴角痉挛一上一下。
现在老吴年龄渐大已经不上船了。天天蹲在市场卖鱼。老吴一口当地口音，与我交谈时总不忘最后补一句：是啊来，是啊来。语调亲切又倔犟。
有次有一个北方的久未碰面的朋友来家里做客。如何接待成了一个课题。朋友长期浸染商场，觥筹交错乃是常事，肉感荤菜已觉腻烦。要求最好吃一点有特色的清淡菜。环顾四周饭店这个要求又高又不高，一时感到有点忐忑。
我换了一个接待朋友的思路。可以到老吴那里买点河鲜，再带点时令蔬菜在家里接待朋友。我将买河鲜一事和老吴说了一下，并告知这是接待朋友用的。老吴特关照我取鱼这天最好下午来。时间长了鱼的新鲜度会流失。老吴真是一个细心人。
拿鱼的这天下午。老吴为我准备了一条5斤左右的白丝鱼、二条“季格浪”和一些河虾。白丝鱼身长近60公分，瘦长，背白。鱼嘴向上翘，翘的高度明显高于身段。鱼鳞层次感清晰、且细密、有硬度。
荡在殷红塑料盆内的白丝鱼发觉到我来。即刻在盆内跃动不止，水花四溅。溅了我的鞋与裤脚上面都沾上了水渍。老吴见状用捞鱼网在塑料盆上方晃动几下。白丝鱼马上安静如常。
老吴慢慢地将白丝鱼捞起放平，左手疾徐有序地来回抚摸鱼的身体，顺势揿住。嘴上啫啫吐语对着白丝鱼说着什么？右手持剪刀，缓缓对准鱼的下腹轻轻一剪。鱼血蔓延，白红交叉；冲洗鱼身，迅速简捷。台面四周瞬间腾起袅袅雾气。
剖腹开膛，脏肺取净；鱼籽等物，晶莹热烫。老吴拿来一个很大的黑色塑料袋。将白丝鱼等河鲜稳当放进。我问老吴一共多少钱？手机对准付款码，微信喊出价钱。边上一摊主睃望着说：老吴，可以的。“嘎度”一笔生意押金也不要垫付。模子、模子！
是的。老吴对我是信任的。如果买鱼计划生变,老吴有可能要承担一些损失的。
老吴双手托起鱼袋递与我。不忘叮嘱：鱼要置平，不要扭曲多动；均匀涂盐，留滑锁鲜保嫩。又关照鱼籽是个好东西，不要扔掉。沥干热油煎炸，又是一盆下酒好菜。
最后不忘说到：是啊来，是啊来！语调还是那么亲切又倔犟。
如此的河鲜、蔬菜招待北方来的朋友。吃了朋友生鲜满嘴，啧啧称奇。期间不停地夸奖：好吃、好吃！
当然，我没有忘记到东门去谢谢老吴。但谁也没有想到“疫情”来了如此之快，谢谢的事也就一直拖延至疫情稳定后的第二天。
生活的意义
到老吴那里道谢的这天我是临近中午去的。我怕早去会影响老吴的生意。
到东门的时候，市场上已经稀有客人。老吴正好在喝酒吃饭。放鱼的塑料面盆上搁着一块用了多余下来的细木工板的“边角料”木板。板上放着一盆小杂鱼，几个蔬菜还有当地人常吃的腌制咸菜。一瓶18元的牛栏山。
看到我来，老吴拉着我一定要喝几口。我也是爽气人，也好这口。恭敬从命地与老吴喝起来了。老吴在自己摊位上捡看了几条躺在地上的河鲫鱼，打开鱼鳃还是鲜红的几条拿到附近饭店加工。老吴为我的到来加工的河鲫鱼特别鲜美可口。我问他这里饭店烹饪的鱼为什么这么好吃？是否好货放着自己吃！
那有这回事？我们做鱼生意的还会屯鱼吗！买鱼的人总要求我们将鱼杀好洗净给他们。实际上这样的吃鱼方法是不对的。鱼要现抓现杀现烧才好吃。当年在船上吃鱼那才叫好吃呢？
也许是酒精的刺激。老吴的话匣子打开了：要不是年纪大了，身体扛不住。真的不想上岸来卖鱼！
我说：为什么呢？
现在来买鱼的人个个门槛精，难弄！我们飘惯淀山湖的人脑子单一，看不过这些人。现在的卖鱼日子有些不习惯。不知道买鱼的人在想什么？你看10元一盆鱼，要帮他们杀好洗净，还要还价。还不了价，最后走的时候还要求送一条小鱼。10元一盆鱼能够赚到什么，不知道这些人买鱼时在想什么？
说着老吴对着身旁的一盆螺丝。用筷子指着它说。螺丝要从河里捞出，螺丝喜欢紧贴泥地生长，特别难洗又费水。个个要经我们的双手将尾巴剪掉，才好卖吗！成本人工费要多少啊?只卖5元一斤。多数人还要还价。
老吴说着伸出饱经风霜的双手：嶙峋布满十指，表皮厚薄不一；纹路沟壑纵横，肤色黑白相间。真是当今版的“闰土”双手：“又粗又笨而且开裂，象是松树皮”。
最不习惯的是有些买鱼的人在买鱼时双眼还要一直盯着秤看。嘴里不停地说：不要少称，不要少称。
是我一直在船上抓鱼，已经不习惯岸上的情况；还是岸上的人变了太快了呢？
说了我面孔渐渐发热，浑身有些不自在。
老吴又继续说：小时候我们在淀山湖用抓到的鱼来和岸上的人换米、蔬菜等物品对方只要看一下就可以成了。
有时候岸上的人不在，双方会默契将物品盖好，做好记号。我们将鱼放在交换的地点，岸上的人会将米、蔬菜等生活必需品放在湖边等我们去取。交换了多少年了相互间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现在每天收摊后脑子总是乱哄哄的静不下来。在淀山湖里打鱼虽然有点吃力，但简单，开心。没有那么多的烦心事。
说到此处老吴有些动情含泪，似乎浩瀚无际的淀山湖又出现在跟前。
岸上买鱼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想法和要求呢？我怕与这些人打交道，每天搞了我伤透伤透脑子。老吴边说边深深地喝了一口酒。
是的，此时此刻我也在叹息深思。特别在经历了一场“疫情”之后，由衷地感到：人世间有些如常的事情只有失去了才会体验到它的珍贵不凡，有些便捷的东西只有离开了才会知道它的价值无限。
我们一直生活的地球，每天沐浴着阳光，享受着清泉；一直以为这些都是理所当然垂手可得。但如果有一天阳光暗淡了，清泉枯竭了。我们该怎么办？不要不信，如果我们不慕“天道”，不敬规律，这一天可能会离我们很近。
想象力再超常的人也不会想到上海会呈现这样的生活场景：千万生活在此地的市民面对疫情同时会“封足”在家。如果在“封足”期间能买到一盆稀疏平常的小杂鱼也会让你心如涟漪，珍惜铭记！
“
还是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里说得好：“生命的真正意义在于能够自由地享受阳光，森林，山峦，草地，河流，在于平平常常的满足”。一次“疫情”使我们领会到了“平平常常的满足”的深刻含义。
我们这些“自命不凡”的岸上人，是否能在“老吴”身上想到或者体验到什么？是否能在纷然变幻的人世间，透过伧俗的繁华，形成和具备“立品矫俗”的氛围和勇气。在每天的彼此交往中，在每天的“买卖”自已中，在每天的丈量得失中，不至于走的更远更偏。
愿在未来的人生岁月里，遇见更多的老吴式的“本分人”，遇见更简单的“你我他”，遇见更纯真的“烟火气”；获得“平平常常的满足”。
冬日淀山湖随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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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欣赏频道 猛巴娜西乐团演唱《歌声与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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