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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学思辩 | 理学在现代的使命


朱熹像

儒学发展到理学阶段,内外贯通,一个庞大而精微的思想体系隐然成型。其在逐步成熟的过程中,其株干上逐渐分出了两大枝,主枝为格物派,旁枝为格心派。主枝以朱子为代表,旁枝初发于陆九渊,繁盛于王守仁。明正德后期,王守仁因立有大的事功,学术影响亦随之扩大。万历年间,继陆九渊之后,他得以与陈献章从祀孔庙。旁枝一时繁茂,有与主枝竞辉之势。

王守仁对心学的发明,进一步完善了理学的思想体系。自王守仁之后,理学的大端基本已定;若没有大的时事变局,后世学者所能做的,只能是修修补补了。

可是,以朱子为代表的宋儒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他们虽然并不轻视务外儒学,但认为务外儒学以仁政为本,其规模到孟子已经大备;孟子以下的务外儒学,经荀况师徒,及董仲舒等人改造,已经有意无意之间杂入了“霸”的异质。因此,他们崇三代,而鄙夷汉唐,认为汉唐不足法,与汉唐相关的经学自然也不足法。

但实际上,三代的封建制度早已过时,离宋朝的现实非常遥远,法亦无可法;而汉唐的体制与气象则离宋朝很近,血脉相连,完全可以法。宋儒舍可法的不去法,偏抱着一份理想,去法那不能法的三代,注定了在务外的方面陷入困境。后来有人指责朱子之学有偏安气象,不是没有道理。

最终,宋儒采取了现实主义态度,一方面承认存在即合理,外在的制度不必再讨论;另一方面又无可奈何地不满意现实——睦三代,而轻当世。但无论是对现实满意还是不满意,他们都认为儒学的务外部分——王政也罢,霸政也罢,早已成熟,没有了花费心思继续探究的空间。这决定了他们鄙夷作为务外儒学附庸的汉唐经学,而专注于内观心性之学理论体系的创建。表现在学术上,他们或多或少的有着重四书而轻六经的倾向。他们当中的心学一派,甚至有了一些鄙夷读书的极端言论,以至于其末流专事寂坐与空谈。

基于此,顾炎武反其道而行,倡导朴学,呼吁以汉儒为师,重新振兴经学研究。但在具体实践时,他与他的同道们,却发现在清王朝的社会现实中,其实并没有多少重大的新问题,需要在理论上进行发明探讨。他们最终没能跳出汉唐儒者的窠臼,路越走越窄,到乾嘉时代,发展成了为考据而考据,为训诂而训诂的纯学术。

这方面,他们还不如崇尚理学的黄宗羲。黄宗羲有王派心学的学术背景,但他不拘门户,梳理整个理学发展史,对理学有着深刻的理解。他写的《明夷待访录》,可谓继董仲舒之后,务外儒学发展出的一颗璀璨明珠。它可以被视为理学对儒学务外部分的发明创新。

可是,黄宗羲所发新的务外儒学,在他那个时代,还是有些超前了。如果没有大的变局,对于中国早已烂熟了的农耕文明而言,“历史的进程已近于终结”,没有必要再改变什么。

康有为像

1840年中英鸦片战争的爆发,把古老的中国推到了一个陌生的丛林世界中。面对此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由儒学外化而出的中国式典章制度及文物器具,渐渐显得不合时宜。

士大夫们忧心忡忡。1891年,康有为写了一本《新学伪经考》,为清算旧的典章制度做理论上的铺垫。他借用的由头,是汉代发生过的古今经学之争。

其关,就今文《尚书》和古文《尚书》两个版本,二者相异不过数百字;但是这两个学派的争论,却远远超出了《尚书》的范围,涉及到了其他诸经。而在家法学风上,两派对立比较激烈。今文学派注重微言大义的阐发,自由发挥的幅度较大,有比较强烈地干预现实政治的倾向,他们视孔子为世间法的直接制定者。而古文学派注重名物制度的研究与字句的注释,倾向于继往圣之绝学,将孔子视为世间法的指导者。

另外,今文学派视孔子为托古改制的素王,所以他们倾向于与时俱进,为救世而学;而古文学派则相信孔子“述而不作”,是个政治上的怀旧者,所以主要为守成而学。

东汉时期,今文学派逐渐失势,郑玄等学者,以古文经学为底色,兼采今文经学,给群经做注,从而确立起了其正统的地位;今文经本遂逐渐不传。

今文经本不传,不是今文学派失败;而是因为今文学派的一些重要主张,经过董仲舒等人的努力,已经外化成了现行的体制,完成了他们“改制而不变道”的使命。

因此,经郑玄改造后的古文学派,就有了这样的一种政治观念:一方面,他们认可秦汉以来形成的政治体制,积极维护之。另一方面,他们又认为这种政治体制有缺陷,属于次等品,而最为完美的政治体制,存在于孔子所怀念的上三代时期。

故此,他们既是现行体制的积极维护者,也是现行体制的婉转批评者。维护,是基于现实主义的考量;而批评,是基于理想主义的情怀。

康有为要学习董仲舒更化改制,就不能不清算古文学派,因为康有为很清楚,他改制的目标,既非为了守秦汉体制之成,也不是为了回到尧舜时代;而是要向西方学习,使中国不断向前进步,以实现西方式的富强。

基于此,他站在今文学派的立场上,斥责古文经书都是“伪经”,呼吁士人们重新回到今文学派的宗旨上。有破,就需要有立。为此康有为又写了一本书,名为《孔子改制考》,来推销他的政治主张。他崇孔子为千秋万世的素王、教主,声称要直接回到孔子那里,承孔子之绪;但实际上他所崇的孔子不是真实的孔子,而是他为了自己的政治理想而想象出来的一个道具。

当然,康有为的本意并非要真正否定儒家;相反,他否定六经、否定儒家道统之目的,是为了摆脱传统的强大惯性,由自己根据时代的需要,遵循儒家的基本原则,再造一个新的康氏儒家,以应对西方的挑战。

但是,他为达到目的,不惜瞎扯胡编,厚污古圣先贤的做法,却引起了多数士人的反感。这注定了他当不成新儒家的圣人,也注定了他推动的“维新变法”难以成功。尤其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康有为本欲维护儒学不坠,明学术而正人心;但实际上,学术却因他而分歧更大,人心却因他迷惑更重。以至于,其学说最终成了“新文化运动”的重要思想资源,且孕育出了两大恶果,一是全盘否定以儒家为核心的传统文化,二是全面怀疑中国的典籍与古史。

1920年3月,新文化运动代表人物蒋梦麟、蔡元培、胡适、李大钊(从左至右)的合影。

新文化运动之后,儒学受到致命的打击,传统的中国隐隐陨落,而新的中国尚在迷雾之中。

当时,摆在国人面前的有三条路。

第一条路,全盘西化。有两种选择,一是在制度上选择资本主义,在精神上基督教化;二是在制度上选择社会主义,在精神上唯物主义化。

第二条路,深度西化,即在制度方面选择资本主义;而在精神方面,选择传统文化与西方的基督教文化相结合。

第三条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即在制度方面选择资本主义或社会主义;但在精神上,则要以传统的儒家核心价值观为主。

那时,赞同第一条路与第二条路的人较多,赞成第三条路者被严重边缘化,人数很少,他们号为新儒家。

20世纪七八十年代,大陆出现信仰危机,需要重新在这三条路之间选择。经过权衡,执政者决定把全盘西化这条道路舍弃,只保留第二条路或第三条路两个选项。至此,过去完全被边缘化的新儒家,开始有机会崭露头角,并逐渐有了成为显学的意思。他们主要分两大派:

一派盛行于港台地区,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新儒家的余绪。这一派赞成走深度西化之路,他们视欧美的各种制度为“天然正确”,认为可以与儒家的务外主张合一。所以他们专注于内省之学,极力想把儒家的内省之学,与西方务外的民主宪政贯通;并且,他们并不排斥基督教文化,认为可以“以中化西”。

另一派属于新兴者,其发展不过二三十年时间,主要盛行于大陆地区。这一派赞同第三条路子,他们轻视儒学的观内部分,对理学基本持排斥态度,而主要用力于务外儒学。并且有意思的是,他们对康有为学说极感兴趣,宣称要继康氏之绪,完成新时代务外儒学的构建。

公允而言,这两大派其实都有问题。

儒学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其本质上与西方文化异质。儒学虽然可以外化出民主宪政制度,但这种制度却必定有着儒家的特色,不可能与欧美的民主宪政制度完全一致。所以,即便把观内儒学与西方所谓的普世民主宪政,机械地嫁接成一个整体,也将很难健康牢固,

同理,儒学自然外化出来的民主宪政,必与儒家的观内之学血脉相通;舍观内之学,而凭空构想出来的民主宪政,犹如黏在儒学上面的假花假叶,虽然好看,却没有生命力。

儒学作为一个完整的思想体系,它首先是人生之学,其次才是社会之学,再其次才是制度之学,再其次才是器具之学。

    社会之儒学,是由人生之儒学扩充而来的,它的基本原则大致有五个,即:民本、仁政、秩序、尚贤与和谐。从本质上而言,所谓的制度之学,不过由这些原则外化而出。制度可以随着时势变化,但其内核原则却轻易不会变。

学术能够引领、指导世事的发展,却不能决定世事的发展。因此,看待儒学,不能被它的外壳迷了眼睛,僵化教条。从改制的方面论,只有理解与尊重儒家之道,制度的建设才能有中正而扎实的根基;假如对道的理解偏了,那么建设出来的制度,必定不会中正;而假如不尊重道,盲目地建设制度,必等于在沙滩上建楼房。

当前在中国进行儒家的制度建设,就绝对不能无视迥异于旧时代的四大现实。

第一、此是新战国时代,国与国之间激烈角力。中国要生存、发展、平天下,就不能不崇尚力量;否则自己都救不了,何谈救世?

第二,此是全球化的工商文明时代,中国古代根据农耕的需要而建立起来的各种制度,绝大多数都不能直接照搬照用了。

第三,以基督教信仰为背景的西方文化,目前处于强势地位,已经深刻地浸润进了我们生活与社会的方方面面,不能无视它,只能融合它。

第四,新中国建立以来,以马列主义为指导形成的新历史传统,实实在在摆在那里;既不能否定,也没法割断,必须予以尊重。

宋明时代,理学之所以惟重心性,是因为那时与农耕文明相适应的务外儒学,已经高度成熟,它不需要重视。当今,中国旧的农耕文明已经崩溃,传统的务外儒学之壳,已无所依附;因此,它必须被更新,以适应全球化新时代的需求。

由儒家成熟的心性之学,参合传统与现实,直接生发出各种现代的社会、政治制度,便是理学在今天的伟大使命。

(选自作者原文《理学在现代的使命》,有删减)

责编: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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