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盒漫忆

打开搜索引擎的“果盒”词条，它专指盛放酒食果品的盒子，多用以款客，出自《水浒传》第四十一回。

那一回书里，宋江领众好汉攻入无为军，张顺活捉黄文炳。待李逵处置黄文炳之后，宋江同意入伙，于是众人前往梁山泊。当他们路经黄山门时，结识了欧鹏、蒋敬、马麟、陶宗旺等四人。其中，有这样一句关于果盒的描述：“这四筹好汉接住宋江，小喽罗早捧过果盒，一大壶酒，两大盘肉，托过来把盏。”

在我们家乡，说起果盒，需要先介绍“填箱”这事儿。一家有女将嫁，其亲朋好友前来奉喜礼称之为填箱。喜礼有钱，也有礼物，钱和礼的多少以双方交往感情而定。

过去女方收礼不请客，现在也变了，与男方一样办酒席。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苏北乡下，亲朋好友所封的喜礼很少，一般人家也就几元钱，多的不过一张大团结，关系特别近的，会送些衣服、被褥、布料等。

而庄邻无需封礼，送上一对果盒就不错了。好像到了七十年代末，人们直接买带红双喜的盒装饼干填箱，果盒才慢慢远离人们的视线。

果盒也叫点心盒，但是人们通常习惯于叫它果盒。其中，果指果子，也就是点心，无非羊角蜜、桃酥、三刀子、小金果（俗称章么果）和柿饼子之类。它为长方形的木匣，约两扎长，一扎宽，四指高，可通过抽拉上面的盖实现开合。盒外糊红纸，里面垫草纸，防止果子在其中晃晃荡荡，所以容量并不大，一般能装半斤到一斤果子。

果盒多为买果子时顺便购置，自己动手做较费事，除非家里有木匠。奶奶曾讲，解放前大户人家的果盒刷着红漆，大且精致，所装果子也讲究很。哪像现在，有人竟然趁主家不会现场打开验视之机，将山芋干冒充果子放到了果盒里。现在想来，那种果盒应该类似于《水浒传》里出现的果盒，高端大气，能显示出排场啊。

出嫁的头天晚上，女方要找人边装箱边写清单，其中少不了果盒和“压箱礼”这两样重头戏。这时，收到的果盒被集中放入箱子。家人还会拆开部分包装精致且压手的果盒，选些较为精致的点心，专门放到一个陶罐里。据说，这陶罐将作为夜壶使用，新婚之夜，待客人散去，新娘和新郎就可撕开罐口所封的红纸，共享这些美味。

若果盒较多，主家便让人将其整齐地码放于络子上，用红苘绳捆绑，做成几副担子，每两人一组用扁担抬着走，显出主家的风光和面子。这些果盒到了男方家，大部分被用来馈赠前来喝喜酒的亲友，余下的则留作新娘拜见长辈时的礼物。

由于大伙当年的日子都过得艰难，女方的陪嫁往往只有很少几样：两个刷红漆的板箱，若干桌椅，几床新棉被，以及贴着喜字的座钟、马灯、盆架、脸盆等。贫穷之家则更为从简，除了保证一些不怎么费钱的生活用品，一些大件就不予陪送了。

没有婚车的年代，送嫁妆的众人只好徒步行走，肩挑背扛，最多时要用到二十多人。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里，有手里只拿脸盆或盆架等小件东西的半大孩子，贴着双喜剪纸的盆底映红了他们的脸庞。除此之外，还有专人在路边贴“青龙”，但最惹眼的总是那几位彪形大汉，他们所抬的一担担果盒，馋得路边围观的孩子们忍不住流口水。

我内心里一直有个遗憾，只参加过男方到女方的接亲，却从未送过嫁妆。接亲很简单，除了备好鞭炮和上轿礼，其他什么都不带，只需随着媒人等大客，簇拥着唢呐班子一路吹吹打打进村，燃放完所带的鞭炮，到女方家坐席喜酒，感受四处洋溢的喜庆。

而送嫁妆相对繁琐些，任务也较为艰巨，比如主宾负责出面向男方索要下轿礼，所得数目必须让新娘眉开眼笑为妙。再比如押车，须用双手牢牢地扶住大衣柜等大件，防止路上的颠簸损坏上面的镜子和油漆。

我内心最期待的好差事是拎一盏崭新的马灯，灯罩锃亮，轻便又好提。可惜，我始终没有这样的机会。究其原因，一是家族门户小，机会少，二是正值上学，没有送嫁妆的时间。

好在有幸得过一对果盒，让我骄傲至今。犹记得姨奶家的一个表叔结婚，新娘进门后，要给新郎“开锁子”。此乃苏北农村的旧婚俗，如果新郎小时候戴过保平安的“长命锁”，那么结婚时必须把锁子开开，证明他已成大成人。眼见着要开锁子，我飞快地跑到屋后等候，果然如愿地捡到一把从天而降的老式铜锁，并借此换来了一对果盒。吃过“八碗”，我抱着一对果盒喜滋滋地回家，琢磨着怎样向小伙伴们炫耀，但到底没抗住美食的诱惑，半路上忍不住拆开了果盒。

果盒进家后，余下的果子很快被兄弟姐妹分食殆尽，父亲将它随手扔到了堂屋的墙角，以便后来再逢喜事时重新利用。我想，如今在乡下个别老屋的旮旯里，应该尚有一些果盒顽强地存在着，透过上面的灰尘，依稀可见因多次糊过红纸而留下的那一抹红，很轻易地穿透了岁月的包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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