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凄兮？

七夕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

——（宋）秦观

 

众所周知，我们中华民族对于“稳定”有着一以贯之的执着。但是，令人不解的是，这条定律竟然被一个小小的“情人节”打破了。

最早的“情人节”无疑是三月三日的“上巳节”。连最早的典章制度《周礼﹒地官﹒媒氏》中也说：“中春之约，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着不禁”。届时，青年男女到水边沐浴，展现身体。

如果有互相看上的，便可以如《诗经﹒溱洧》中所记的，互赠鲜花，双宿双飞去也。这倒非常像古波斯人在澡堂里挑媳妇，直接加透明。只不过他们是由婆婆代劳的，而祖先们却直接省去了中间环节。

后来，这充满了香艳色彩的初版“情人节”不知为什么就突然变了质。成了孔子门生“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的“游学会”，成了杜甫《丽人行》里贵族妇女们拖拽着“绣罗衣”、“孔雀裘”的“时装秀”。话说，你们是不是忘了点啥呀？

怎么可能忘呢？新的“情人节”七夕，正在民间神话的母体里潜滋暗长呢。“牛郎和织女”的故事，分明就是“穷小子逆袭白富美”，而一步登天的古代“爽文”呀！试想，哪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草根儿听了不猛流口水，心向往之！

那么，这新老两节是如何完成了“世代交替”，让祖先们从“开花”的春爱到了“结实”的秋呢？其实，这个原因是有迹可循的。

无论古今中外，“生产力”不仅决定着“生产关系”，更是左右着人们所有的社会生活。西方的“情人节”几千年来一以贯之的是“2月14号”，最主要的原因不过是商业文明只有在年下“算完了总账”，才有余裕去谈情说爱。如果不信，可以参考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正所谓“钱不到手，休谈爱情”。

而上古时期时期，我们的祖先们住洞穴，搞采集，总会让年轻女孩们换班去看守最宝贵的东西——“塘火”。整整一个冬天，她们没法出门，必须寸步不离地完成使命，否则全洞穴的人都可能冻死（钻木取火倒是可以，但效率感人）。

直到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人们终于可以不再“猫冬”。于是“改火”便被提上日程。也就是，要把洞里的“火塘”进行清理，将新火塘暂时移于洞外的干燥处。直到唐代韩翃的“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我们还可以看到此种风俗的余绪。

当然，这几天内是无法生火做饭的，“寒食”冷餐便成了餐饮主流。而坐了一冬天“牢”的女孩们终于迎来自己的黄金假期，有了大爆发的机会。于是，去山间水畔，洗去一身烟火气，展现婀娜的腰肢——一个又一个没被记录下来的爱情故事便应运而生了。

但，且慢。正所谓时移世易，时间如车轮转眼来到了汉末。这时，人们早就不再“穴居采集”，转而“室处农耕”。更主要的是，耕牛第一次全面加入到农业生产中，世界从此在男人们的鞭稍下稳定运转。女孩们被束缚在灶台旁，除了行榼送饭，再也没机会去满山乱转了。

失去了存在的物质基础，“上巳节”就此消亡。同时牵牛与织女也第一次剥离了“天体星辰”的属性，有了自己的人间化身。正如曹丕在《燕歌行》中所说，“牵牛织女遥相望，尔其何辜限河梁”。

其实，很多人不知道，“牛郎织女”起初是个“喜剧”。大体经过就是牛郎想借天帝两万钱来娶他的孙女织女。这种近似“空手套白狼”的骗婚被拆穿后，他不出意外被关进了天狱。

后来故事中的悲剧色彩，应该是三国两晋的内乱外患，造成种种阶级错位，在世人精神层面的反映（正如同“白蛇与许仙”这种错位婚是在金兵南下，宋朝社会秩序混乱时成型的）。而故事一旦成形，便会被几千年“同声传译”下去，并最终形成某种民族性格。

再来说说我的故乡邢台。我们这里地处冀南，自古以来，便是比较贫穷，“素无千金之家”。不要说千百年前的古代，就从抗大老战士宋创女士的日记中就可以发现，就在几十年前，我们这里很多人一年到头连白面都吃不上，上供时只能用棉花籽压成的“伪白面”蒸馒头。正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贫瘠的土地又怎会产生“花前月下”的爱情故事呢？！

再加上这些年以来邢台的年轻人纷纷到外地打工，人口一直升不上去。年轻人都走了，难道指望老头老太太发挥余热来段儿“黄昏恋”不成？前不久不是还有人在轿车上印着“邢台，不相信爱情的地方”，结果一下上了热搜。

那么，当我们面对“七夕”的皓月时，心中真得会“无所归依”吗？当然不会，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爱情”，只不过邢台人表达爱情的方式比较务实，不那么花哨，更不能令人惊艳而已。

且看我们邢台的第一代“女爱神”妇井。如果说一生征伐，开疆拓土的“女武神”妇好像一团令敌人畏惧的烈火。那么，性格温婉，朴实无华的邢国公主妇井，就是一泓滋润人心的甘泉。

她不但生育了包括后来的商王祖庚、祖甲等多个子女（妇好与武丁都属于“子姓”，且连年领兵在外，故“其生不蕃”），更是利用从自己老家带来的丰富的“灌溉技术”，提高了商国的农业产量。

她内抚儿女，外抓生产，甚至连地方上进贡的用来占卜的龟甲都要亲自过目。要知道，这个工作以前是由国中的大巫师们负责的，妇井这样做无疑是在帮助商王从巫师那里夺权！

而她的老公武丁，在即位之初就饱受神巫们的欺负，不得不示之以弱，“三年不言”。后来也是极力向神权讨好以稳定王位，安阳出土的历代商王卜辞中属他的最多，可谓“早请示，晚汇报”。连他要任命贤人傅说当官，也不得不先假说“梦帝赉予良弼”，来堵神巫们的嘴。

他死后的谥号“高宗”和爱弄神弄鬼，“贪天之功”的乾隆重合，应该也有那么一丝讽刺的意味在里边。而正是由于妇井的踏实工作，默默协助，武丁才能在其统治的后期真正地大权独揽，重振王纲，缔造出“殷商中兴”的局面。

另一位邢台“女爱神”同样体现出邢台女人“朴素务实”的爱情观。她就是后周太祖郭威的皇后柴氏。笑话说“郭德纲常有而王惠不常有”。女人择婿时能独具只眼，识人于“骊黄之外”，还真是大可难得。

柴氏刚从唐庄宗宫里被遣散，就能看上只是市井无赖，连“泥根”都算不上的郭威。并不顾劝阻，以身相许，真是有比汉高祖拜韩信为将还大的魄力！！然后，她便充当起郭威人生中的灯塔。

在那个“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年代，柴氏看出以丈夫的资质定能得意沙场。于是力劝他参加了当时邢台“土皇帝”泽潞节度使李继韬的部队。为了保丈夫一路升迁，她不仅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更让内侄柴荣去往山西、河南，贩卖药材，赚取利润。

终于，在妻子的苦心布局下，郭威青云直上，成了后汉王朝的宰相，稳稳的“王下第一人”。尽管柴氏死于后汉隐帝刘承佑的疯狂屠杀，没能陪郭威走到最后。但这并不妨碍郭威为她终身不娶（不再立皇后），并追谥其为“圣穆皇后”陪祀太庙。对于封建时代一个“一生苦乐随他人”的女子，能得到丈夫这样的“真心”，不能不说是她倾情付出取得的回报。

还有前文提到的宋创女士。在那个血雨腥风，战火飘红的时代。抗大战士们吃的是“列宁饼干”（没有干粮，用粥锅巴就粥），睡的是长满“革命虫”（虱子跳蚤）、窄得连翻身都要喊“一二三”的通铺。但这也不妨碍他们之间诞生出最简单，却也最真挚、火热的爱情。

她曾写道自己就要调到前线工作，和初恋分别的那晚，两人在挂满明星的天穹下散步。当隐约看到村子时她才把调令告诉对象。按理说两人应该说一番悱恻动人的情话，但谁都不想让自己的感情外溢出来，干扰到对方的工作。所以只是相视无言，哽咽良久。最后说定，如果谁先牺牲，对方就要给谁上坟扫墓，并在坟头插朵鲜花。

其实，这种单调得近似黑白默片的场面，较之于《泰坦尼克号》上，“罗丝与杰克”船头迎风相拥更富有感情张力。而这种至味如水的爱情，正是邢台女人秉持了数千年并不断发扬光大的优良传统。

只不过，始于绚烂，终于平淡。天长日久被局外人忽略而已。“不事张扬，默默付出”不正是她们一心追求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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