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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所罗门丨悲剧:寻求生命意义的方式

哲学家要谈论正义,相对容易:与主题保持距离,将其抽象并简化为一种理论,毫无结果地争论着权利与需要、应得与平等之间的冲突。其他主题可没有那么容易谈论。我认为,其中最为困难的主题,是人类苦难这一可怕事实。哲学的快乐敢于面对悲剧的现实吗?

这里,我们不妨猜想,哲学之所以追求形式化和“干瘪”,是有其隐秘动机的。人类苦难就其本性而言,绝不会是“干瘪的”。“哲学性”这一表达,通常被用以指称一种通过思想处理不幸的能力,但是有了专业面貌的哲学却不愿面对既困难又敏感的悲剧问题,在这方面的无能已经臭名昭著。没错,有大量哲学文献谈论二战中纳粹对犹太人的大屠杀——这是近代最为恐怖的大规模悲剧和罪恶,但这类文章肯定不会出现在主流期刊上。但作为罪恶的一个例子,大屠杀引起了谴责和人类的自我审视,而不会像是在自然灾害(地震、龙卷风、流行病肆虐)之后,唯有无可指责的可怕沉默。

为什么恐怖之事会发生在好人身上?我们应如何反思悲剧?我们应如何应对疾病和令人颓废的意外?除了通常的陈腐话语和安慰之外,对于一个失去至爱或手臂或视力的人,我们哲学家能说些什么?当某个最终不可避免的悲剧发生在我们身上时,我们应如何生活,如何思考?我们全都遇到过或读到过一些杰出的圣贤,在遭受了最惨痛的不幸后,仍欣然接纳生活、应对从容,甚至不乏幽默。哲学能帮助我们做到这样吗?

米格尔·德·乌纳穆诺正巧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撰写了他的经典作品《生命的悲剧感》(The Tragic Sense of Life)。作为一个早期的存在主义者,乌纳穆诺采取的是一种“非理性主义的”路线,反对对苦难和邪恶的哲学问题做任何科学或“客观的”回答。他论证说,理性只能把我们导向怀疑论,它会让生活失去意义。乌纳穆诺坚持认为必须用信仰来反对理性。但是,信仰虽然是理性和绝望之外的选择,却难以摆脱理性的阴影,因此它也逃不脱怀疑论。

乌纳穆诺发现,无论如何全身心地激情投入,总还有理性搅在其中。我们无法忽视或否认不可摆脱的苦难和无法救赎的邪恶这些事实,最终也无法看透它们。有时,乌纳穆诺认为面对这一“绝望”本身就是人类生活的意义。(后来,加缪主张生命的意义就是勇敢地面对“荒谬”。)赋予生命意义的,是一种反叛形式,即对理性的反叛,坚持要充满激情地相信理性无法令我们相信的东西。生命的意义在激情中才能找到——浪漫的激情、宗教的激情、工作和游戏的激情,以及面对理性“知道”无意义的事情仍勇于献身的激情。

很显然我会认为,乌纳穆诺像许多存在主义者一样,过分夸大了理性与“心”之间的对立,因此也在终极意义问题上夸大了理性与信仰之间的对立。但我认为他如下的说法是对的:我们主要在自己最强烈的激情中寻找意义,也通过自己充满激情的担当创造意义。在我们的生活中,爱肯定有这样的地位。我们的团体感、我们的正义激情、我们对工作的担当——对于我们而言重要的,不应是工作所得(薪水、丰厚的报酬、他人的认可和名声),而是工作本身、技艺和天分的展现、社会角色、担当和责任。

但是这里,悲剧和苦难就登场了。如果生命的意义是我们所创造的意义,那就得认识到我们的激情和计划有着致命的偶然性。它们没有任何必然性。实际上,我们自身也没有必然性。恰如加缪和乌纳穆诺两个论证的那样,我们的担当终究是有限的,对于“为什么”的问题不存在最终的答案,一切都结束于死亡(根据这两位作者的说法,即“人的归宿”)。在这里,乌纳穆诺发现,自己在突然爆发的绝望与无边的放肆中难以抉择。我们要求不朽,或与上帝同一。(“要么一切,要么全无!”)在较为理性的言辞中,乌纳穆诺只是提倡宗教——他自己就皈依了天主教。但悲剧是真实且不可否认的,无论我们做什么、如何“飞跃”。

加缪像乌纳穆诺一样,将显而易见的事实转变为一种英雄姿态。他称之为“保持荒谬的活力”和“反抗”。西西弗斯“带着不屑和挑衅”向着处罚他的诸神挥舞着拳头,因此同时既肯定又超越了他的荒谬处境。

在这种准理性、特别存在主义的态度中,有某种既美好又病态的东西。向上帝或诸神挥舞着弱小的拳头,极其鲜活地突显了人性,既徒劳无功,又充满意义。当然,这些行为没有带来任何可想象的不同,改变的只是我们自己的态度。我们理性的、更为合理的哲学心灵会抵制这种荒谬的姿态,而简单地主张生命确实是有意义的,即便只是因为(关于生命意义的)哲学问题本身有些过头且没有意义。换句话说,生命的意义恰恰在于欠缺,在于不去认真对待这一问题。但是,乌纳穆诺和加缪(还有萨特)高妙和富有启示的地方,正在于既拒绝忽视这一问题,又不因这一答案陷入绝望。他们挑起了一种不可解决的张力,这种张力不在于理性与激情,而在于我们充满激情的担当,与我们明确地意识到即使如此,自己的生命最终也不是操控在自己手里。

我认为,存在主义者最令人钦佩的地方在于,他们坚定地认为不可用哲学的毯子来掩盖最棘手的问题,也不可用哲学的镊子苛察它们。苦难与死亡都是真实的。我们计划的最终挫败,是不可避免的。爱不仅意味着失去的可能性,而且若不考虑那些浪漫的幻想,还意味着这种失去的不可避免性。我们试图把自己对生命的爱与在不安的哲学意识中对未来的恐惧,结合在一起。

苦难是不可否认的。耽于其中同样没有必要,但若哲学并非是不可承受的轻盈或“干瘪”,那就必须试图与不可避免之事讲和。简而言之,苦难有其意义,因为生活有意义。表面上看,悲剧似乎摧毁了这一意义。那么,悲剧可能有意义吗?

首先,我们不必像乌纳穆诺那样走那么远,先来清除一些哲学假设好了。在真实生活中,正义和理性都有其限制。在抽象层面上,我们可能坚持认为,德性应有报酬,恶习该有惩罚,傲慢要有报应;但在现实层面上,我们知道生命并不公平,不幸也会落在无辜者和有德者身上,儿童会因自然灾害而夭折,人们在“期限未到”前死去,有时这种死亡发生在难以获得的成功即将到手之际,而坏人也常常兴旺发达,有时杀了人还能逍遥法外。当然,恶行确实得到报应时,我们会有一种略带愧疚感的满足,而善行奇迹般得到奖酬时,我们也会感到无私的欢愉,但我们不会装作事情总是如此,或认为世界终究是公正的。唯有在哲学和神学中,我们才敢于主张——或直接假定——一切发生的事情都有个解释,可以给出理性的说明,或隐藏着这样的要求,即应该存在这样一个理性的说明。我们知道,生命中坏事总是有的。此时我们所珍视的理性也就显示了较为尴尬的面相:我们有能力也很乐意将它理性化。恰如尼采所说,即使用糟糕的理由来解释宇宙,也比根本没有解释好得多。

“能说什么呢?”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是对极度不幸的恰当回应,因为面对巨大的人类悲剧,语词和观念似乎没什么作用。但是,在另一种意义上,又必须说些什么,即使只是安慰和同情,也至少意味着在努力去理解不幸,从中读出某种意义。在此,哲学就有其实际的好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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