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童年时代,老孔在我心中属于高大威猛的那一类,在我记忆里刻下很深的烙印。
老孔,当然姓孔,我们从小就叫他“老孔”,也没兴趣知道他的详细名字。
他是我们村治保主任,主抓村里治安工作。老孔身上有四“大”特征——个子大、眼大、嘴大、声音大。
那时候的老孔,对于我们小孩子如梦魇一般的存在。
当他移动着山一样高大的身躯,迈着有力的步伐“咚咚咚”地从我们身边走过,铃铛一样的大眼威严地扫视着我们,偶尔张开硕大无比的嘴用铜钟一样声音开“吼”时,我们小孩子总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那时候,如果有小孩子晚上不睡觉,妈妈们就用老孔来吓唬他们,“赶紧睡,再不睡,我就把老孔喊来”或者“老孔来了,赶紧钻被窝”。
于是,小孩子们吓得赶紧缩进被窝或钻进妈妈怀里,乖乖地睡觉。
老孔之所以有这么大的威慑力,除了他威严的外在形象,还有我们耳闻目睹的老孔的种种“事迹”,让我们对老孔敬而远之,退避三舍。
老孔是个铁面无私的人。他手底下管着一帮子小青年,组成了最精干的队伍——“看青队”。
也就是“看护青苗以及果实,以免被别人损坏和偷窃”的治保队。老孔是这支队伍的头,他抓“偷盗犯”,措施全,手法狠,让“偷盗犯”们闻风丧胆。
庄稼快要成熟的季节,“老孔们”忙开了。白天,老孔带领的“看青”们,红袖箍一戴,手提一头红的白蜡杆,威风凛凛,羡煞了童年的我们。
他们分成几个小组,除了在固定地点和时间巡逻,还有流动岗哨,让“偷盗犯”们无从下手;夜晚,老孔则带领他的兵,或挖陷阱,或潜伏围剿,或迂回包围,守护着我们村即将成熟的庄稼。
有一次,听说老孔抓住了几个小偷,我们赶紧跑去大队部看热闹。到了大队部,人群已经围了好几层,个子低的我们只好趴在地上,从大人腿缝里往里看。
只见地上蹲着三个陌生人,个个垂头丧气,面前摆着“赃物”——两只敞着口的口袋,里面是多半袋玉米棒子和半袋红薯。
老孔居高临下,一边大声呵斥,一边用脚踢着袋子,那三个人不敢抬头,更不敢辩解。
最后,三人被“公社”来的人带走了,那个年代,这是非常严重的事情,可能面临被批斗,甚至被送去劳改。
稍大点才理解,其实那三个人也是为了几口吃的,要么是自己吃不饱肚子,要么是家里孩子多。所谓人穷志短,难啊!
老孔其实也有一颗柔软的心。在那个年代,食物匮乏,营养不良,人们千方百计搞粮食。
收获季节,人们参加村里集体劳动,个别人总是故意掰不净玉米,或者故意刨不净花生。
然后待农忙过后,再偷偷溜进花生地里,用铁锹把留在地里的花生刨出来,装进篮子里,在上面盖上草带回家。
或者趁天黑没人爬上玉米秸堆成的小山,重新把玉米秸再找一遍,我们这里叫“溜”一遍,然后把“溜”到的玉米装进袋子,偷偷扛回家。
老孔开始没注意,但是有人跟他反映后,开始尾随跟踪,然后择机“抓捕”。经过观察,发现基本就是那几个人,孩子多,家里穷,吃不饱肚子。
老孔抓住一个“惯犯”,基本属于村里很穷的一家,他想把那人送到大队部“绳之以法”,以儆效尤。
但是,那人立马跪下了,老孔心一软,还帮着那人把满满一袋子玉米扛走了!
老孔还是我们这群淘气包的“冤家对头”。童年的我们,总是饥肠辘辘,再加上不安分,于是我们盯上了村里水坑里的鱼。
捞鱼的工具很简单,就是用纱布或蚊帐做成的网兜,在下雨前后,鱼缺氧的时候,对准鱼露出水面的大嘴,猛地反扣网兜,鱼就被逮住了。
可能有人说,这么简单的工具能行吗?我告诉你,那时候的鱼,它们傻啊!
捞鱼的时候,最怕的是老孔,稍微不注意,他就会从你看不到的地方冒出来,一把揪住你耳朵,然后手再转一圈,生疼生疼!
另一只手则薅住你的衣领,把你拎起来,交给家长。随后,大喇叭里响起老孔铜钟似的声音:某某某,管好你的孩子,今天偷鱼,明天就会偷牛,长大就会进监狱!
此时,被点名的家长和孩子就会羞愧得无地自容!
后来,我们开始跟老孔斗智斗勇。派一个人去老孔家附近喊“有人偷鱼了”,然后拎着网兜在前面跑,老孔随后就追,追了半个村子,小孩子给追没了。而这边就开始捞鱼,小孩子们哈哈大笑地把鱼收获进网兜。
后来的几年,我们发现,老孔终于追不动了,他老了!
再后来,老了的老孔跟随他儿子去了县城,随后没几年就去世了。村里再也没有了老孔高大的身影、咚咚的迈步声和铜钟似的吼声。
没了老孔那几年,村里格外安静,夜似乎也变长了,而我们也没了“偷”鱼的兴趣!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其实,人生于世,我们也都像一个个老孔一样,于岁月旅途用力迈几步,吼两嗓子,做自己分内的事,用一生去刻画一个小人物最微不足道的轨迹,然后各自转身离去!
作者简介:王岭,任职于河北省邯郸市经开区四中,中学高级教师。美篇签约作者、《邯郸教育》和《永年教育》杂志特邀编辑。在教学工作之余,喜欢用键盘敲击着对文字的爱敬以及对生活和生命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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