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年年发

文/橙子

      每年的腊月二十七，是冬瓜家约定的几个姊妹弟兄回老家团年的日子。因为那一天，是仙逝的婆母大人的生日，一为纪念，二为平时奔忙在各个地方的姊妹兄弟团聚。每年的年末，都得走这一趟，不管班车挤不挤，不管天气好不好，不论在哪里都得赶回来，风雨无阻，义无反顾。我回看着女儿的年龄一算，这么些年这一走，就走了二十来个年头了。

       又是腊月二十七了。公公大人早就打电话给儿女们，约好回老家。虽然老家的房子已经是铁将军在把守，但是那里是冬瓜几个姊妹的根，生在那里长在那里，感情像房前屋后那一片茂盛的竹林那么深厚。公公大人还规定，在老家祭祖，必须在老家的房子里吃一顿团年饭。回去看看，看看老家的房前屋后，青石树木，山山水水。

       一大早，冬瓜就起床洗漱，然后叫醒我和女儿。连续的假期懒懒散散，真不想早起。可是，这个重要的日子，是不得拉稀摆带的。冬瓜说，就当做一次野炊吧，我们把吃的东西背回家，在半山腰的老家会餐，周围是大山和石头，还有油菜和麦地，最难得的是会餐成员都是我们的亲戚家人，多有意思。女女听了也乖乖的起来准备。早饭以后，陪着老公和女儿一起，在城东与老公的幺弟一家汇合，奔赴老家祭祖团年。另外一队人马也在出发，那边的人主要包括冬瓜的大妹妹、小妹妹以及表妹和堂妹等家庭的代表。

       一辆小车，一辆长安车殊途同归，两辆车在回老家的山脚下集合。买好祭祀的一应物品，顺着熟悉的乡村公路向半山腰进发。我倒是愿意在这样干净的公路上走走，于是带上女儿和侄女一起徒步而行。边走边聊天，再看看四周围的风景，甚是惬意。

 

      山腰又建修了几座新楼房，在绿油油的油菜地里高高矗立，房子的主人看见冬瓜热情的打招呼，这才是土生土长的乡里乡亲。看见长得比我们还高的孩子们，他都不敢相认了。枯黄的茅草堆里，又添了几座新坟，细看墓碑才知道是哪家的老人西登极乐了。沿途最多见的还是一年四季常绿的柏树，长得茂密又高大，逐渐遮住了远看对面山坡的视野。阴影处的苔藓植物，还是我们小时候认识的模样。偶尔一两朵小野花闪烁了我们的双眼，觉得这样荒寂的路途还有几分可爱。

       越往上，巨大的青石头越来越多。石头表面布满青苔，稳稳当当的一直在那些斜坡上，好像和那些树木一样，生了根。以前这些石头可是山里一宝，修房造屋开采来作地基石，天然环保又不花钱。冬瓜家的老屋就是这样的石头开采出条石，码出整齐的屋基地。

       老屋门口曾经有四块水田，是公公大人带领冬瓜弟妹们改造出来的。原先房子修建在此，是一片斜斜的土坡，硬是被他们用双手推着兜兜车，在屋前改造出四块水田来。再引山泉水和下雨的积水，把四块水田灌溉得像是塞上江南一样的美丽动人。在这样的山腰上，为数不多的几家人，水田几乎都是巴掌大小，他们家这几块水田实在是左邻右舍啧啧称奇的一大景观。为了陆续长大的四个儿女吃饱肚皮，公公大人可谓是吃尽了苦头。虽然有一份开班车和大货车的不菲收入，也熬不住一大家子六口人的糊口以及孩子上学。那时候祖父母还健在，他们一辈子劳苦惯了，老来仍然是自食其力的过活着，直到公公大人的幺弟去世，老人才愿意跟了大儿子一起过活。祖父母为这老家守候了多年，看着田埂上的李子树和梨子树花开花落，果青果熟。桃树逐渐苍老，梨树也变得味涩，李子多的年份，累累的果实也只是被路人摘了解渴。唯有上百株柏树长得巨大而茂盛，把一座老屋掩映在深深的苍翠之间。

  

       前几年祖父母先后辞世，婆母是因病早就仙逝了，公公大人搬到街头居住，找了新的老伴。老屋真的老了。如今，门口的水田也无人再去蓄水，变成了干田，被邻居种了牧草喂牛羊。房屋经历了地震滑坡等地质灾害，也有了很多裂缝，原本平整的院坝也被山水冲刷的凹凸不平了。老屋门口的狮子石头还是稳稳当当的立在那里，真可谓是镇宅之宝。屋后的树桩下，曾经被冬瓜的妹妹们找到过一窝窝的鸡蛋，家养的鸡自由的在山坡上奔跑，在草丛里生蛋，在树桠上歇息。佩服那一只执着的母鸡居然在一个草窝里生了几十个蛋而没有被人发觉。

       老家的故事说起来也许有几大箩筐。冬瓜曾经和弟弟在屋前屋后的山石上睡觉，看书，仰头数星星，和蚂蚁玩，偷懒的时候躺在石头上没有人找得到；曾经在夜里出去打猎，野兔，野鸡，山雀子装满笆篓；曾经为了接通高山之巅引下来的泉水而一趟趟跑山上去检查；曾经在夏季的草堆里看见长虫，吓得不敢出声；曾经看见邻居为了担下种在山顶上的红薯而肩膀磨得出生血而流泪；曾经年少喝醉酒倒在水沟里睡着了……

       我们大部队回到老家的时候，公公和婆母已经把午餐准备得差不多了。很多炖菜比如鸡鸭肉等都是在街上用高压锅煮熟了带下来的，热一热就可以吃。还有炸酥肉，放点白菜叶子煮了就可以吃上热腾腾的菜汤。过年的鱼肉是必不可少的，年年有余嘛，鱼都是公公去水库钓回来的，鱼汤雪白味美。手脚麻利的大妹妹琼碧主厨，炒了小孩子爱吃的肉丝，煮了汤菜，加上一些凉菜，腊菜，不久就出锅了两大桌美味摆满了有些老旧的木桌子。公公特意提到老麻鸭是门前邻居送来的，浓浓的乡情让人心生欢喜。

       而祭祖的仪式在冬瓜两兄弟的主持下，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首先摆上供品，在院坝祭天地，热闹的鞭炮也同时炸响了。再进堂屋祭祖宗，然后就是带领族人大家族一起去墓地祭拜祖先。浩浩荡荡的一大路人，在沉寂而幽深的山村里仍然显得渺小。路边大片菜花将开未开，几株樱桃花率先开了几朵粉白的花朵，春天的迹象十分明显了。菜地边低矮处的秧草长得嫩绿可爱，昭示春天的生机无限。半山腰的住户大多搬到马路边的平坝地区居住了。好几座老房子关门闭户，竹林里落叶厚厚的无人打扫，树上的花开得很寂寞。因为缺少人气，一大路人的语声很快就被大山吸收了，似乎一片冬天的雪花一样落地即化。

  

       而祖先的骨质早已化作了泥土，又在这片土地上养育万物了。或许看见某一朵花开，那是祖母慈祥的眼睛在眨呀眨；看见某一株树木繁茂，那是祖父吹的牛皮在往高处爬……

       祭祖，团年。在老屋的门前合影。不知道哪一天，今天看见的以后来就看不到了。春草年年发，一年年循环往复，老家的山水依旧，老屋前却已物是人非。冬瓜饭后扛起那早已生锈的猎枪，在房前屋后的转悠了一圈，说要打一只野鸡回来，惹得好奇心严重的女儿跟脚狗似的跟着跑了一趟，野鸡没有打到，倒是跑出了满头汗珠。冬瓜姊妹还跑去附近的人家院坝玩耍一会，摆谈几句，也许只有这些发小还能帮助他们勾起更多的童年旧事了。下午阳光很好，大家在屋旁的鱼池边看鲫鱼和乌鱼各自群分，用泥土喂它们，看它们在水底游弋，光线的影子在水波下顽皮的奔跑。

       顺着石头山路离开，老屋在山腰看着我们的背影，我似乎感觉到老屋踮起了脚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