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祖希
前段时间，网络上又流行一种说法：德胜门之所以被留下是因为它的名字里有“德”与“胜”二字。这种说法经不起推敲，事实上，德胜门箭楼之所以被保留下来，与我国著名古建文物保护专家、有着“名城国粹守护神”之称的郑孝燮老先生有莫大的关系，正是他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才改变了德胜门箭楼的命运。
郑孝燮老先生出生于1916年，于2017年去世，在他百年的人生历程中，他为保护中华民族优秀历史文化遗产做出了巨大贡献。
他与古建筑结缘，源于他的成长经历。1931年，年仅15岁的郑孝燮离开出生地奉天（今沈阳），经北平（今北京）到上海求学。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郑孝燮来到武汉借读，次年又西去重庆，考入中央大学建筑系。毕业后，他也从事建筑相关的专业。
1946年，应梁思成先生的邀请，郑孝燮来到清华任教。在与梁思成先生的共事过程中，梁思成先生关于保护古代建筑的思想和学说，深深地植根于他的脑海之中，这也坚定了郑孝燮保护古建筑、保护文物的决心。
1978年，郑孝燮担任第五届全国政协委员，正是从那时起，郑孝燮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投入文物保护和历史文化名城的保护中。他与侯仁之先生在历史文化名城的保护工作中有过很多合作，因而我和他有过很多交集。
我对他亦一直心怀崇敬。我深深地感到老人家身上有一股令人敬畏的“匹夫有责，当仁不让”的大丈夫气概。
郑孝燮先生常说：“历史是根，文化是魂。”他认为，对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来说，保护文物实质上就是延续这个国家的历史传承与民族的文化。因为，文物是历史的见证，是文化的载体。
1979年初，北京市为修建立交桥，拟拆除德胜门箭楼。得知此事后，郑孝燮心急如焚。
此前，梁思成先生就有过关于德胜门和安定门的形象论述。他认为，这两座城门是北京中轴线这个“凝动的乐章”中“尾声”的两个最鲜明的休止符。他说：中轴线“到了钟楼便有计划地，也恰到好处地结束了，中线不再向北到达城墙，而将重点平稳地分配给左右分立的两个北面的城楼——安定门和德胜门。有这样气魄的建筑总布局，以这样规模来处理空间，世界上没有第二个。”
郑孝燮自然完全理解梁思成这个论述的意义，当时安定门已经不复存在，他深知德胜门箭楼对北京城的分量。更紧迫的是，德胜门箭楼当时并没有列入文物保护单位，它既不是区级文保单位，也不是市级文保单位，更谈不上是国家级文保单位，负责拆除箭楼的队伍已经准备就绪。
情急之下，郑孝燮给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陈云同志写信。在信中，郑孝燮阐述了自己的想法。
他认为，德胜门箭楼是现在除前门箭楼以外，沿新环路（原城墙址）剩下的唯一的明朝建筑。如果不拆除它并加以整理，那就会为这一带增添风光景色。另外，德胜门箭楼位于来自十三陵等风景区公路的尽端，是这条游览路线上唯一的、重要的对景（园林建筑构景手法之一，指可从甲观赏乙，也可从乙观赏甲的构景方法——注）。同时，它又是南面什刹海的借景，并且它在东南面与鼓楼、钟楼遥相呼应。“不论在新环路或附近其它路上，它都可以从不同角度映入人们的眼帘。在新建的住宅丛中，夹入这一明朝的古建筑，只要空间环境规划好，控制好，就能够锦上添花——一望就是北京风格。从整个北京城市风景效果看，保留它与拆掉它大不一样。”
郑孝燮还举了国外的例子：“拆掉这座箭楼，可能是出自交通建设上的需要。但是巴黎的凯旋门并没有因为交通的原因而拆除。这值得我们参考。风景物是'资源’，发展旅游事业又非常需要这种'资源’。因此，德胜门箭楼是不宜轻易拆毁的。”
郑老先生的“紧急建议”，得到了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其建议很快被采纳并落实，德胜门箭楼这个北京城重要的标志性建筑物得以保留了下来。
不仅如此，当时的谷牧副总理还批示，由计委拨了30万元钱，用来修缮德胜门箭楼。郑孝燮曾感慨地说：“这样，就算是刀下留门了。”
在为北京城保留了这座古建筑之后，郑孝燮还在平遥古城的申遗、上海列入历史文化名城的工作中，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如今，正是北京中轴线“申遗”的重要关口，我写下这段文字，回忆当年郑老的“刀下留门”的壮举，不仅是缅怀与敬仰，更是对后来者的激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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