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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的阴与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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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25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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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硕儒

仲夏序幕正式开启的那天,女儿陪我从旧金山直飞意大利。

担心我旅途寂寞,她为我戴上耳机,准备让我听听书,可我一心想感受环球飞行的感觉。女儿会意一笑,倒头靠在自己的座位上。吃完晚餐,客舱内的灯光暗下来,我调整好座位,闭目遐想。约三小时后,女儿打开身旁的遮光板,我们同时向外张望,被窗外的奇景震撼:天边有一线摄人心魂的嫩红,线下的波涛一会儿滔滔滚滚,一会儿相机而动……

“我们正横渡大西洋。”我说。

“不是海洋,是云涛。”女儿纠正道。

细看之下,确实是。怕影响别的旅客休息,女儿拉下遮光板,继续闭目养神,而我却魂不守舍起来……

借着客舱内幽暗的灯光,我写了几句未必尽意的诗,随即困意袭来,进入梦乡。梦乱,意象也乱。

或许是受女儿的影响,两个外孙女自幼酷爱绘画,大外孙女Amber今年还考上了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的艺术史专业。为了庆祝Amber升学,也为了提高一家人的美学修养,方才有了这次意大利之行。

我和女儿走出机场大厅时,先我们一天到达的女婿和两个外孙女已经在外等候。女婿开来一辆六座轿车,我们乘车直奔行前预订的郊外别墅。

女婿Yon是个细心又富于艺术气质的人,为了顺利出游,他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工作,第一站就选定佛罗伦萨。早在十五至十六世纪,佛罗伦萨就已成为欧洲的艺术中心,是欧洲文艺复兴的发祥地,如今,这里还有四十多座博物馆和美术馆,六十多座宫殿和教堂。

我们在佛罗伦萨的居所是一座古旧的暗红色三层楼房,周围有三四亩花园,还有碧水泳池和热水泡澡池,楼内配有厨房,生活环境舒适、宜人。毕竟经历长途飞行,第二天,我们都在各自的房间休息,傍晚,我到花园散了散步。

远望夕阳残照的绿色山谷,近看花草簇拥的古旧红楼,虽然不知别墅的主人是谁,但我不由得想象他的前世今生……

既然要提高美学修养,博物馆绝对不能错过。没想到Amber去年期中考试时,因在一本书中看到女性艺术家阿尔泰米西娅·真蒂莱斯基和男性艺术家卡拉瓦乔就同一个圣经故事《朱迪斯斩杀赫罗弗尼斯》进行创作,面貌却大相径庭而反复思索。之后,她写了一篇论文,大意是十七世纪的意大利尚属男权社会,若女性得不到父亲或丈夫的认可,就没有机会成为艺术家。正因男性统领艺术,作品中对女性气质的表现,往往很随意,男性艺术家心目中的女性要么虔诚,要么端庄,要么狐媚……而真蒂莱斯基笔下的《朱迪斯斩杀赫罗弗尼斯》无论是光线、构图还是人体比例,特别是人物表情,均以女性的视角进行创作,对当时男性艺术家描绘的女性气质风格构成挑战,具有非凡的历史意义;这幅作品还为女性争取创作权,以女性的视角观察世界、表现世界开创先河。如今,真蒂莱斯基的《朱迪斯斩杀赫罗弗尼斯》就收藏于乌菲齐美术馆,自然要去一探究竟了。

步入这座十六世纪建成的U形大楼,只见墙壁上挂满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珍品画作,像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春》,达·芬奇的《天使报喜》,米开朗基罗的《圣家族》,更是名声在外。虽然我们并非专业人士,却都是艺术爱好者,饱饮着艺术琼浆,真有些寸步难移。

为证实和丰富论文的论点,Amber走向真蒂莱斯基的《朱迪斯斩杀赫罗弗尼斯》,在画作前仔细观赏。听着她的讲述,尽管我没有见到卡拉瓦乔的原作,却在意象中两相对照一般,理解了她的论点:卡拉瓦乔笔下的朱迪斯虽然在斩杀赫罗弗尼斯,却是端庄的神情、柔弱的姿态;真蒂莱斯基则是用“朱迪斯毫不留情的平静直接衬托出赫罗弗尼斯睁大眼睛的震惊与恐惧”,画面“通过女性身体的强大力量和赫罗弗尼斯内心的挣扎,朱迪斯的复仇心理和残酷性得到了极大强化……”

Amber异常兴奋,不仅因为她见到了真蒂莱斯基的原作,更因为原作确证了她的论点。

与姐姐形影不离的小外孙女也是一脸满足。我知道,性格内向的她不愿多说什么,可她的表情已经告诉我她的收获与欢欣。

按照Yon的日程,我们在佛罗伦萨完成六天的艺术之旅后,于6月24日一早驶上南下的高速路。

车行三个多小时后,我们抵达了奥维多小城。地处南欧的意大利三面临(地中)海,其狭长的内陆矮山连绵,无论是大城还是小镇,大多绿树葱茏、依山而建,奥维多犹然。小城内最显眼的建筑,当属矗立于城中心的大教堂,它庄重而瑰丽,周围的街巷大多斜插斜建,旧石铺路。想不到这里也挤满了各国的游客。

在奥维多,停车着实是个难题,见我们犯难,一位六十岁开外的老人对Yon连连招手。他用意大利语说他可以领我们去停车场,不懂意大利语的Yon有些发蒙;坐在副驾驶座的Amber听懂了老人的话,让Yon跟在他身后行驶。

可转眼间,此人不见踪影,Yon只好刹车四顾。正迷茫着,那位老人不知从哪儿搞来一部轻便摩托车,招手让我们继续跟进。就这样七拐八弯地下行,至四五层楼高处,方才找到一处停车场。停好车,他意识到我们要去吃饭,就带我们辗转登高找餐馆。我们既感激又疑惑:他为何如此热情?是为餐馆拉客?还是为赚小费?到达餐馆后,Yon邀请他一起就餐,他婉言谢绝;Yon拿出欧元,他决绝摇手。

老人意识到Amber懂点意大利语,对Amber说:“与他相守五十二年的太太刚刚去世,儿子在纽约,他无法忍受孤独,就到这里为游客服务。”

当Amber将老人的话转述给我们后,我开始好奇她何时学了意大利语。女儿一笑,从包里拿出一本《简易意英辞典》,我欣慰地拍了拍Amber的肩膀。

Yon将斟满酒的酒杯捧给老人,他微笑着推回。女儿和两位外孙女拥抱了他,他微笑又凄然地同我们告别。

人世间的苦与乐、悲与喜,真是无处不在。

与奥维多小城作别后,我们来到距那不勒斯和庞贝古城约四十分钟车程的拉奥小镇,入住圣·弗里斯(San Felice)公爵的府邸。

这是一栋建造于十五世纪、繁华于十九世纪的三层石质楼房,几十个房间完好如初,花园内古木参天,花香阵阵。一楼大厅陈列着油画和瓷器,一个瓷瓶上还绘有身着官服、头戴官帽的中国人形象,旁边摆放了一顶古老的中国花轿,不知是从何处来的。拾级而上,我们成为这栋楼房二层的临时主人,客厅、书房、藏书室、敬神厅、卧室、厨房、餐厅、露台的所有陈设,特别是家族的画像、照片、家谱,均雅致呈现,一如当年。那格局,那气度,令租住者心生敬畏。

公爵的第七代孙(女)已先我们从罗马赶来,她带着我们参观府邸。作完细致的讲解后,女儿按合同约定交给她一千欧元订金,她微微一笑,将目光转向身边一位年长的男士,男士接过钱后,他们便转身离去。女儿意识到:贵族不直接跟钱打交道,这种事,要由管家处理。

这就是生命的悖论:生之为人,谁想做金钱的奴隶?可没钱没物,生活又如何继续?贵族也离不开钱,否则,如此堂皇的官邸何必租给陌生的行者?精神、物质、修为、欲望相生相悖,人生的起落,令人感慨良多。

哪怕地域辽远,信息传递不畅,彼此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人类文明的互通互鉴却是不争的事实。

早在公元前六世纪至前三世纪,当东方圣哲老子、孔子、孟子、庄子探索至理时,古希腊的哲学家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也在自己的精神园地辛勤耕耘。就连遭遇的灾难也是如此:新疆有一座楼兰古城(古国),至今也没探明它确切的消失时间和原因;虽然意大利的庞贝古城与楼兰古城跨时久远、山海相隔,却有着相似的命运。

尽管是一片废城,因为游人如织,这里并不荒凉。相反,身处骄阳下各种肤色混杂的人群,只觉拥挤炎热。古城中错落的葡萄园、橘园、柠檬园和色彩艳丽的三角梅,勾起我的遐思:是不是火山灰的土壤有特别的热度和肥沃?是不是掩藏在城下的魂魄在向来者倾诉?否则,它们为何有种撼动人心的力量……

我们踏着石子路,在这曾经建有七座城门、十四座塔楼、米字形布局的废墟凭吊。后来我查阅资料得知,庞贝始建于公元前六世纪,由一座小渔村逐步发展为城市,城内建有太阳神庙、斗兽场、大剧院、蒸汽浴室、商铺和娼馆,太阳神庙里还供奉着众神之王朱庇特和太阳神阿波罗。那时,人们尚不知此地就是维苏威火山喷发后变硬的熔岩。

公元初年,地理学家斯特拉波根据维苏威火山的地形地貌特征,断定这是一座死火山,于是人们在火山两侧种植庄稼,大兴土木。未料公元62年2月8日突发强烈地震,不少建筑物毁于一旦。可庞贝人坚信地理学家的判断,在重建时力求更奢华,墙上甚至涂有“赚钱即欢乐”的字样。谁承想公元79年10月24日,维苏威火山爆发,五米多厚的火山灰湮灭了这座城市曾经的辉煌与纵情。

返程时,车内阒寂无声。不用问,每个人都伤悼着两千年前的众生。

在公爵府为期一周的生活即将结束,出发前一晚,我们清理了各个房间,又收拾好各自的行李,休息时已是深夜十一点多。7月1日上午,我们在淅沥的烟雨中,驱车直奔罗马。

通往罗马的高速公路越走越宽,快入城时竟是三线并行。突然,一阵黑云压来,细雨变急雨。急雨中,我们驶入“永恒之城”罗马,那环城的河流,那苍郁的古树,那厚重的古物,那耀眼的梵蒂冈城……心里生出一种承受不住的感觉。

Yon预订了距梵蒂冈不远的一处公寓,待安顿完毕,雨也停了。西坠的残阳斜照梵蒂冈最高的钟楼,没过多久,从远处传来悠悠的钟声。

我坐在露台上,一时不知是真是梦。此情此景,让我想起北京,让我想起日夕思念的鼓楼钟声。

来罗马,谁也摆脱不了梵蒂冈的吸引。可梵蒂冈“高高在上”,要入城,必须一路上行如爬山,这对已入老境的我来说真是举步维艰。好在女儿一直陪着我,不时提醒我休息片刻,但到达入口处后,我仍是两腿酸软,气喘吁吁。

Yon打来电话,说原以为提前订票不用排队,哪知提前订票者有成千上万,他正排队再次交钱,以求优先。“真是钱能通神啊……”我有些不敬地调侃着。

女儿会意一笑,指指对面的咖啡馆,说:“钱能通神,还能解累呢,我们去那里喝杯咖啡。”

我们坐在一个十分惬意的位置喝咖啡,忽见肩搭丝巾、头戴帽子的人走来走去,我疑惑地望着他们。“梵蒂冈规定凡是进城的女人不能露肩和膝盖,男人不能露头顶。这些人是小贩,他们为不知规定的游客解困,自己也有了一份生计。”女儿解释了我的疑惑。

难怪今天女儿穿了长裤、T恤,临出门时还嘱咐我戴上草帽。

Yon领着两个外孙女赶来了,他们已满头大汗。我们穿过马路,越过骄阳下拐来拐去等待入场的游客,排到提前订票再次交钱的队伍后面。

终于步入皇宫。这里规定来访者要自上而下观瞻,且一律爬楼梯,不得乘电梯。上到顶层,气喘不止的我透过漆花玻璃窗向外望,宽远的院落里,不时有荷枪武士巡逻,这是瑞士近卫队;款步宫中,又有两三着古老卫士服者隐身暗处,这是梵蒂冈宪兵在值勤。

教宗宫是禁足之地,游客只能在西斯廷教堂和梵蒂冈博物馆游览。尽管如此,那些建筑、雕塑、绘画,几天几夜也欣赏不完。只见Amber边看边记,面颊粉红——为她在艺术殿堂的熏陶,为她暑期旅游的收获。而我们,也在西方古老文明的海洋中受到洗礼。

从佛罗伦萨到罗马,看着繁密的人流,我一度以为意大利的经济很繁荣。和当地人交流后,才知疫情改变了太多。

就这样且欣且喜,且赏且叹,我们结束了意大利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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